“獠牙营哨官,巴鲁,参见少帅!奉老主人遗命,特来相助!”
那带着异族口音、却异常铿锵坚定的中原官话,如同破开迷雾的号角,驱散了凌或心中最后的疑虑和不安!
是父亲留下的后手!
看着眼前这几个虽然形容狼狈、身带血迹,却依旧保持着军人仪轨、眼神灼热如同信仰之火望向自己的异族勇士,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凌或的鼻腔和眼眶!
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一步从石碑后跨出,伸手虚扶:“巴鲁哨官,诸位勇士,请起!凌或……多谢诸位忠义!”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统帅的威严和感激。
巴鲁等人起身,目光依旧灼灼地落在凌或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找到主心骨的激动、历经艰险的疲惫,以及誓死效忠的决绝。
“少帅恕罪!属下等来迟了!”巴鲁再次躬身,语气充满愧疚,“北疆事发后,我等奉凌帅最后密令化整为零,潜入中原寻访少将军踪迹。一路遭遇多次截杀,损失了不少弟兄……直到日前见到少帅留下的标记,才得以确认……”
“你们辛苦了!”凌或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他们身上的伤痕和疲惫的面容,心中了然他们定然也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险,“能找到这里,便是大功一件!父亲在天之灵,必会欣慰!”
简单的见礼和对话,却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凝聚着无数的牺牲和忠诚。
吴世安和叶茯苓也从隐蔽处走出,看到这一幕,心中亦是感慨万分。
“此地不宜久留。”吴世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阴森的乱葬岗,“刚才的动静恐怕已惊动他人。我们先撤离再说。”
巴鲁点头,打了个手势,几名獠牙营战士立刻无声散开,占据有利位置警戒,动作迅捷专业。
一行人迅速而无声地撤离了乱葬岗,回到了镇西那处隐秘的暗宅。
暗宅内,油灯如豆。
多了几名彪悍的异族战士,原本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
巴鲁简要汇报了他们一路来的情况。正如吴世安所猜测,那晚在竹屋外交手并留下令牌的,正是他们。当时他们被信号弹吸引,却因夜色和语言不通,与叶茯苓等人以及后来出现的朝廷手下发生了连环误会和冲突,混战中留下了那半块至关重要的令牌作为信物和试探。
“那令牌……”凌或急切地问,“从何而来?另外半块在何处?”
巴鲁神色一肃,从贴身处取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
里面赫然是另外半块玄铁令牌!断裂处与凌或手中的那块严丝合缝!拼合在一起,正好形成一个完整的、刻有诡异篆文“李”字的令牌!
“此物乃陈桐副将临终前,交由我营中一名侥幸生还的斥候带回。”巴鲁的声音沉痛而愤怒,“据那名斥候所言,陈副将拼死突围时,撞破李崇心腹与敌酋秘密联络,夺得此物。此乃李崇与敌酋私下往来、调度粮草军械、甚至泄露我军布防的密令信物!其上有特殊暗记和编号,绝难伪造!”
铁证如山!
众人看着那拼合完整的令牌,仿佛看到了北疆数万将士枉死的冤魂和淋漓的鲜血,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
“那名斥候现在何处?”吴世安急问。
巴鲁眼神一暗,摇了摇头:“他身受重伤,将令牌交予我等后……便力竭而亡。临死前,他只反复说……‘信……在帅……’,后面的话,未能说完……”
信在帅……果然还是指向了凌帅的棺椁!
刚刚燃起的希望,再次被护国寺地宫那铜墙铁壁般的现实压得沉重无比。
“即便有此铁证,若无法取出棺中信件,恐怕仍难彻底扳倒李崇。”孙志明斜倚在榻上,脸色凝重地分析,“李崇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必会百般抵赖,甚至反咬一口。唯有信件与令牌相互印证,形成完整证据链,方能将其一击毙命!”
凌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无论如何,京城必须去!护国寺地宫,必须闯!”
他看向巴鲁:“巴鲁哨官,你麾下现在还有多少弟兄?战力如何?”
巴鲁挺直胸膛:“回少帅!连同属下在内,目前能战者,尚有二十一人!皆是我獠牙营百战余生的精锐!擅长山林潜行、夜战、突袭、追踪!愿为少帅前驱,万死不辞!”
二十一人!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这无疑是一股极强的助力!
凌或心中稍安,点了点头:“好!诸位勇士暂且在此附近隐蔽休整,疗伤备战。进京之事,需从长计议,周密安排。”
他看向吴世安和孙志明:“世伯,孙大人,筹划之事,还需依仗二位。”
吴世安抚须沉吟:“进京路途遥远,关卡林立,盘查必严。我们人数不少,目标明显,需得想个万全之策,如何瞒天过海,将这么多人安然送入京城。”
孙志明也道:“不错。而且入京之后,落脚之处、情报打探、地宫探查……每一步都需精心设计,绝不能有丝毫差错。”
叶茯苓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心中既紧张又充满了参与感。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太大的忙,但能在一旁照顾他们的身体,提供一些后勤支持,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累赘。
接下来的几天,暗宅成了秘密的指挥所和疗伤营。
吴世安负责调配药材,为受伤的獠牙营战士诊治。这些异族战士体质强悍,恢复力惊人,加上特效伤药,伤势好得很快。
孙志明则凭借其对朝廷制度和京城局势的了解,仔细规划着进京的路线、伪造的身份文牒、以及入城后可能利用的几处隐秘联络点。
凌或则与巴鲁等人详细推敲着各种应急方案、撤退路线、以及一旦身份暴露后的强攻或突围计划。獠牙营战士带来了他们特有的通讯方式和信号,效率极高。
叶茯苓则忙碌地负责所有人的饮食和照料伤员。她特意向巴鲁请教了北疆战士的口味和饮食习惯,变着法子做出既能补充体力又符合他们口味的食物,让这些离乡背井、历经生死的战士们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暖,对这位细心温柔的“少帅身边的人”也格外尊敬。
这个由落难将军、退休御医、铁面御史、小厨娘、孤儿和异族精锐组成的奇特团队,迅速磨合,形成了一种默契而高效的运作模式。
然而,平静的筹备期并未持续太久。
这日,一名负责在外警戒的獠牙营战士匆匆返回,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少帅,先生!镇内巡防的官兵和那些陌生面孔的高手,巡逻的频率和范围增加了近一倍!而且,他们似乎开始重点盘查镇西这片区域的户籍和人员流动情况!我们这里……恐怕已经被纳入重点怀疑区域了!”
李崇的爪牙果然不是吃素的,他们的搜捕正在收紧!
“必须尽快离开!”吴世安果断道,“再待下去,暴露的风险太大!”
“进京计划筹备得如何了?”凌或看向孙志明。
孙志明眉头紧锁:“身份文牒还需一两日才能到手。而且,我们原定的计划是分批化装潜入,但如今盘查如此严密,分批走风险同样很大,一旦某一队出事,很可能全军覆没。”
情况突然变得急迫起来。
一直沉默旁听的叶茯苓,看着地图上标注的路线和关卡,忽然小声开口:“那个……我们能不能……不走官道和水路?”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叶茯苓有些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指着地图上一处标记:“之前……吴老先生带我们回来的那条废弃地道……它能不能通到镇外更远的地方?比如……绕过主要关卡?”
吴世安眼中猛地一亮:“对啊,那条地道早年是为了防匪和运送物资修建的,据说出口不止镇内这一处!似乎……有一个分支通往镇外西南方向的荒滩!”
他立刻仔细回忆并查看地图,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线:“没错!如果那条分支没有被完全堵死,或许可以直通镇外三十里的落马坡!那里偏离官道,守卫应该相对松懈!”
这无疑是一个绝处逢生的好消息!
“立刻派人去查探那条分支地道是否畅通!”凌或当机立断。
巴鲁立刻指派了两名最擅长潜行和勘探的战士,由吴世安告知具体位置和识别方法,两人领命而去。
两个时辰后,两名战士安全返回,带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禀少帅!地道分支基本畅通!虽有几处轻微塌陷,但可以清理通过!出口确实在落马坡附近的一处废弃砖窑内,极其隐蔽!”
太好了!天无绝人之路!
“既如此,计划变更!”凌或眼中闪烁着果决的光芒,“所有人,不再分批,即刻准备,今夜子时,通过地道,全员撤离清河镇,直达落马坡!”
“那身份文牒……”孙志明问。
“到了落马坡再设法交接。”凌或道,“我们必须抢在对方彻底封锁镇西之前离开!”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
收拾行装,分发物资,处理掉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迹,为重伤员制作简易担架……紧张而有序。
叶茯苓将她能带上的药材和烹调用具仔细打包,心中充满了对未知前路的恐惧,但看着凌或沉着指挥的背影,又生出了一股勇气。
子时将至。
所有人在暗宅内集结完毕。凌或、吴世安、孙志明、叶茯苓、小豆子,以及二十一名獠牙营精锐。
油灯被吹熄,黑暗笼罩了一切,只剩下紧张的呼吸声。
“出发。”凌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吴世安率先打开地道入口,众人鱼贯而入,再次进入了那阴冷潮湿、充满未知的地下通道。
这一次,队伍庞大了很多,行进速度慢了不少,但好在人多力量大,遇到塌陷处也能迅速清理。
在地道中艰难行进了近两个时辰,前方终于传来了探路战士压低的声音:“出口到了!”
众人精神一振。
出口果然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废弃砖窑内。战士小心翼翼推开伪装出口的砖石,一股带着河水腥气的、冰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
外面万籁俱寂,只有虫鸣和远处隐约的水流声。落马坡到了!他们成功逃出了清河镇!
众人依次爬出地道,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冰冷空气,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然而,还没等他们缓过气来——
负责在外警戒的獠牙营战士突然发出了极其急促低沉的预警鸟鸣声!
有情况!
所有人立刻伏低身体,武器出鞘,警惕地望向四周!
只见不远处河滩的芦苇丛中,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地亮起了十几双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般飘忽不定!
紧接着,十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如同从地底冒出一般,缓缓从芦苇丛中站了起来!
他们全身都包裹在漆黑的夜行衣中,脸上戴着遮住下半张脸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毫无感情的眼睛,手中持有的,是造型奇特、闪着幽蓝寒光的短弩和弯刀!
正是那股神秘的、留下特殊靴印的第四方势力!
他们竟然早就埋伏在了这里!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们会从这个出口出来!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缓缓抬起手,手中的短弩精准地指向了被众人护在中间的凌或,一个冰冷僵硬、不带丝毫语调起伏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般响起,说的竟是略显生硬的中原官话:
“凌将军,请随我们走一趟。主人……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