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空板车走在县城的土路上,林晚晴的心境与来时已截然不同。去时,板车上承载的是她全部的家当和破釜沉舟的勇气;归时,空荡荡的车板,却因为口袋里那厚厚一沓钱而显得格外有分量。
这二十一块五毛钱,是她新生活的基石。
她没有立刻返回招待所,那个地方龙蛇混杂,耳目众多,她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一笔“巨款”,实在不安全。更何况,她那凭空变出蔬菜的秘密,也经不起任何人的窥探。租一个属于自己的小院子,已经成了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
有了钱,就有了底气。
林晚晴先是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将大部分钱小心地藏在贴身的内袋里,只留下了几块钱零用。然后,她便拉着板车,开始在县城里那些安静的小巷子里穿梭起来。
八十年代找房子,没有后世那些便捷的中介,靠的无非是熟人介绍和张贴在电线杆、墙壁上的小广告。林晚晴不认识什么人,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一边走,一边留意,看到有大爷大妈在门口乘凉,就主动上前客气地打听。
“大娘,跟您打听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往外租的小院子啊?”
大多数人都只是摆摆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一番。一个年轻女人,独自一人找房子,总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猜测。但林晚晴毫不在意,她微笑着道谢,然后转向下一个目标。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城南一条名为“柳树巷”的巷子口,她看到墙上贴着一张用毛笔写的红纸。字迹娟秀,写着“小院出租”,下面留了一个门牌号,没有电话。
林晚晴心中一喜,按照地址找了过去。那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青砖小院,院门是旧式的木门,上面挂着一把铜锁。院墙不高,但墙头上爬满了青翠的藤蔓,透着一股幽静的气息。
她上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门内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门后露出一张布满皱纹但眼神温和的脸。是一位看起来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
“你找谁?”老太太的声音和缓,带着一丝警惕。
“您好,阿姨。”林晚晴连忙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我看到巷口的招租广告,想来问问房子。”
老太太这才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见她虽然穿着朴素,但眉眼清正,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利落劲儿,不像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便将门又拉开了一些。
“是我要租房子。你一个人?”
“是的,阿姨,我一个人住。”林晚晴坦诚地回答,“我刚到县城做点小生意,想找个落脚的地方。”
“做什么生意啊?”
“给国营饭店送菜。”林晚晴没有隐瞒,她知道,一份稳定的工作是取得信任最好的方式。
果然,听到“国营饭店”四个字,老太太眼神中的警惕又消散了几分。
“你进来看看吧。”
老太太侧身让开,林晚晴拉着板车进了院子。院子不大,约莫三十平米,地面是用青石板铺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圃,只是疏于打理,长满了杂草。院子正中是一口水井,井边放着一个石槽。正对着院门的是三间正房,东西各有一间厢房,看起来都有些旧了,但打扫得还算干净。
“这里以前是我老伴儿住的,他走了之后,就一直空着。”老太太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我一个人住在后院,前院就想租出去,也算给院子添点人气。”
“阿姨,这院子很好,我很喜欢。”林晚晴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这个地方,安静,独立,还有一个能遮人耳目的院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那租金?”
“一个月八块钱,押一个月,至少租半年。”老太太报出了价格。
这个价格不算便宜,但也不算离谱。林晚晴估算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钱,刨去十五块的板车钱,再付掉十六块的房租,她手里剩下的钱就不多了。
但她没有犹豫。
“行!阿姨,我租了!”她当即拍板,“我们现在就签合同吗?”
老太太似乎也没想到她这么爽快,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这姑娘倒是干脆。我叫刘翠芬,以前是小学的老师,你叫我刘阿姨就行。”
“刘阿姨好,我叫林晚晴。”
刘阿姨很快拿来了纸笔,两人写了一份简单的租赁契约。林晚晴数出十六块钱,郑重地交到刘阿姨手里。刘阿姨也将前院的钥匙交给了她。
送走刘阿姨,林晚晴拿着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关上院门,插上门栓。
这一刻,当她独自一人站在这片属于她自己的小天地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包裹了她。她终于,有了一个家。
她没有休息,而是立刻开始动手收拾。
她先是将院子里的杂草拔了个干净,又提着井水,将青石板地面冲刷了一遍。然后,她走进正房。屋里只有一张旧木床和一张桌子,积了厚厚的灰尘。她找来抹布,挽起袖子,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擦拭起来。
整整一个下午,林晚晴都在不知疲倦地忙碌着。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浸湿了她的衣衫,但她心里却是满满的喜悦。这不再是为李家做牛做马的劳累,而是为自己创造新生活的奋斗。
傍晚时分,小院已经焕然一新。
林晚晴锁好院门,去了县里的供销社。她花了两块钱,买了一把新锁,又买了一口小铁锅,两只碗,一双筷子,还有一个暖水瓶。当她提着这些崭新的家当回到小院时,天边已经燃起了绚烂的晚霞。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去银行。
她揣着剩下的钱,找到了县里唯一的储蓄所。当她将皱巴巴的五块钱递进去,说要开一个户头时,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递给她一个崭新的绿色存折。
林晚晴看着存折上用钢笔写下的“林晚晴”三个字和“5.00”这个数字,心中感慨万千。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账户。
从银行出来,她觉得浑身轻松。
回到小院,夜色已经降临。她没有点灯,而是从空间里拿出了两个新鲜的番茄,用刚打上来的清冽井水洗干净。
她坐在院子的石阶上,就着皎洁的月光,慢慢地咬了一口番茄。
酸甜的汁水在口中迸发,那股纯粹的滋味,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在姥姥家无忧无虑的日子。
没有谩骂,没有争吵,没有永远也还不完的人情和做不完的活计。只有安静的庭院,温柔的晚风,和手中这颗象征着丰收与希望的果实。
林晚晴仰起头,看着夜空中那轮明月,长长地,释然地吐出了一口气。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李家的媳妇,不再是谁的附庸。
她只是林晚晴。
是这个小院的主人,是自己人生的掌舵者。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她的新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