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轩捏着那张薄薄的电报纸,指尖感到一丝冰凉。周围热火朝天的施工噪音,仿佛在瞬间被隔绝开来。
逾期,货物将做无主处理。
这几个铅字,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的神经上。几十万美元的设备,整个实验室的心脏,可能会因为一张迟到的电报,变成一堆无人认领的废品。
“出什么事了?”钱伯融看出了李浩轩神色的剧变,走了过来。
李浩轩没有说话,直接将电报递了过去。
钱伯融接过,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紧锁死。
“广州黄埔港……六月十二日发的电报,今天都十三号了!邮路耽搁了!”老人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急切,“从咱们这儿到广州,坐火车最快也要三天两夜。算上办理手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正准备带人出发去北京的孙建军也听到了动静,凑了过来。当他看到电报内容时,脸色瞬间白了。
“那……那怎么办厂长?这要是……”
“没有要是!”李浩轩猛地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
他一把从钱伯融手里拿回电报,转身大步走向办公室。
“钱教授,建军,你们都过来!”
办公室里,李浩轩将电报拍在桌上,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
“现在是跟时间赛跑。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兵分两路。”
他的大脑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而变得异常清晰。
“第一,去广州的人选。我必须亲自去。建军,你跟我一起去。你研究过设备资料,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你的北京之行,取消!”
“是!”孙建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声。
“第二,家里的事。”李浩轩看向钱伯融,“教授,我走之后,厂里的大梁就要您来扛了。基建和电力施工,您帮我盯着。二牛哥那边,我会打好招呼,施工上的事全听他的,但技术上的事,必须您来拍板。”
钱伯融重重点头:“你放心南下。家里的事,有我这个老头子在,出不了岔子。”
“第三,出发前的准备。”李浩轩的手指在桌上敲击,发出急促的声响,“公章、介绍信、所有相关的批文原件,我马上准备。财务,我去打招呼,你们立刻去提三万块现金出来,路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钱要带足。”
他转向孙建军:“你现在别管别的,马上去县里火车站,给我买最快一趟去广州的火车票!不管是什么票,站票也要!立刻去!”
“好!”孙建军领命,转身就往外跑。
“等等!”李浩轩叫住他,“如果今天没有直达广州的,就买到省城的!我们从省城想办法转车,或者坐飞机!”
“明白!”孙建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办公室里只剩下李浩轩和钱伯融。
李浩轩迅速打开保险柜,将厚厚一沓盖着红章的批文、合同,以及空白的介绍信和工厂公章全部取了出来,小心地放进一个帆布公文包里。
他又拿出账本,撕下一页纸,写了一张三万元的提款单,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财务章。
“钱教授,这是提款单,您让会计去办。我去工地上找二牛哥。”
李浩轩抓起公文包,快步走出办公室。
工地上,李二牛正赤着上身,和工人们一起搬运钢筋。
“二牛哥!”
“厂长,啥事?”李二牛擦了把汗。
“我得马上去一趟广州,厂里就交给你和钱教授了。”李浩轩语速极快,“记住,你只管施工,保质保量保进度!供电局那边,刘局长要是来了,你就说我说的,一切按合同办,该给钱给钱,该配合配合!绝对不能因为我不在,就慢下来!”
李二牛看着李浩轩严肃的表情,知道出了大事。他把手上的钢筋一放,拍着胸脯。
“厂长你放心走!你在家啥样,你走了还啥样!这摊子事,要是给你搞砸了,我李二牛自己从这跳下去!”他指了指正在挖的地基坑。
“好!”
一个小时后,孙建军骑着摩托车,满头大汗地冲回了厂里。
“厂长!买到了!今天下午三点,有一趟过路车,终点站是广州!我托了车站的关系,抢了两张卧铺票!”
“干得漂亮!”李浩轩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卧铺,意味着他们可以在路上得到宝贵的休息。
此时,会计也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跑了过来。
“厂长,三万块,您点点。”
“不用点了。”李浩轩接过袋子,拉开看了一眼,里面是几沓厚厚的“大团结”。他从中抽出五千块递给会计。
“这五千,留在厂里备用。剩下的,我们带走。”
时间紧迫,没有告别,没有送行。
李浩轩和孙建军一人背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那个装着所有关键文件和巨款的公文包,被李浩轩紧紧地挎在胸前。
钱伯融和李二牛将他们送到厂门口。
“浩轩,到了广州,万事小心。”钱伯融叮嘱道,“那边不比咱们内地,风气开放,人心也复杂。尤其是海关和港口,规矩多,门道也多。”
“我明白。”李浩轩点头,“教授,您多保重身体。”
他转头对李二牛:“二牛哥,家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
李浩轩跨上摩托车,孙建军坐在后面。引擎发动,卷起一阵尘土,朝着县城的方向绝尘而去。
绿皮火车在铁轨上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
李浩轩和孙建军躺在狭窄的中铺上,车厢里混合着汗味、泡面味和烟草味。
孙建军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厂长,咱们这次去广州,能顺利把设备提回来吗?”
李浩轩睁着眼睛,看着在黑暗中微微晃动的车厢顶棚。
“不是能不能,是必须!”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意志。
“建军,睡一会儿。到了广州,就是一场硬仗。我们得养足精神。”
他说着闭上了眼睛,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海关、商检、运输……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钱伯融说得对,广州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那里的规则和北方小县城完全不同。
他听人说过,在那个地方,有一句很响亮的口号。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这一次,他要用自己的行动,去亲身体验这句话的真正分量。火车正载着他,向着那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南方世界,全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