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碗见了底,李浩轩和李悦同时放下筷子,脸上带着一丝满足。这是他们这些天来,吃得最好的一顿。
林晚晴收走碗筷,目光在他们那双布满血泡和划痕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片刻后,她走出来,丢给李浩轩一个小小的陶瓷罐。
“这是药膏。”她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清冷,“手上的泡自己处理一下,别耽误明天的活。”
李浩轩下意识地接住,罐子还带着一丝凉意。他捏紧了罐子,低声说了一句:“知道了。”
林晚晴没再多言,径直离开,将他们留在了暮色四合的院子里。
回到那间破屋,点上煤油灯。李浩轩打开罐子,一股清凉的草药味散发出来。他用手指小心地剜了一点药膏,笨拙地涂在李悦手心的水泡上。
清凉的感觉让李悦舒服地哼了一声。
“哥,你也涂。”她看着李浩轩同样惨不忍睹的手。
李浩轩摇摇头,先仔细地帮妹妹把每处伤口都涂好,才给自己简单抹了抹。
昏黄的灯光下,兄妹俩第一次没有因为恐惧和疲惫而沉默,气氛难得地平和。
“哥,你说……我们明天还要运土吗?”李悦小声问。
“不知道。”李浩轩拧好盖子,把药膏珍而重之地放在桌上,“不管干什么,干完就有饭吃。”
这句话,成了他这几天来最深刻的认知。
接下来的几天,兄妹俩的生活形成了一种固定的节律。天亮就起,去工地运土,用汗水换取一天的口粮,天黑就回到破屋,涂上药膏,倒头就睡。
身体的酸痛渐渐被麻木取代,他们变得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有力气。那座黑色的毒土山,在他们不知疲倦的来回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了下去。
终于,在第五天的下午,他们运完了最后一筐土。
当他们把土倒进大坑时,兄妹俩同时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林晚晴准时出现,带来了他们的晚饭。
看着他们吃完,林晚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说道:“跟我来。”
兄妹俩对视一眼,拖着疲惫的身体,跟在她身后。他们以为又有什么新的、更累的活计在等着。
然而,林晚晴却带着他们回到了那间土坯房前。
屋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堆东西。有码放整齐的泥砖,有一捆捆晒干的茅草,还有几根粗壮的木料。
李浩轩和李悦一脸茫然。
林晚晴指了指那间破屋,又指了指那堆材料,语气平淡地宣布:“运土的活干完了。这几天你们的工钱,我没给你们发现钱,都换成了这些。”
“这房子墙上有裂缝,屋顶也漏雨。”她看着两个孩子,“房子是你们的,想住得像个人样,就自己动手修。”
自己动手,修房子?
李浩轩和李悦都懵了。运土是纯粹的力气活,可修房子……他们连锄头都没摸过,怎么可能会?
“我……我们不会。”李浩轩的喉咙有些干涩。
“不会就去学。”林晚晴的回答干脆利落,“耿师傅是村里最好的木匠,泥瓦活也懂。你们自己去请教他。他愿不愿教,怎么教,那是你们的本事。”
“修好了,你们就能睡个安稳觉。修不好,下雨天就自己抱着盆接水。”
说完,她像前几天一样,转身就走,没有给他们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兄妹俩站在原地,看着那堆陌生的材料,又看看那间破烂的房子,第一次感觉到了比运土更深的无力感。
“哥,怎么办啊?”李悦快要哭了。
李浩轩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拉起妹妹:“走,去找耿师傅。”
他们找到了正在自家院里编竹筐的耿老头。
“耿爷爷。”李浩轩鼓起勇气,上前一步。
耿老头抬眼看了看他们,又继续低头忙活,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我妈妈……让我们来请教您,怎么修房子。”李浩轩紧张地手心都在出汗。
耿老头手上的活没停,慢悠悠地说道:“我凭什么要教你们?林丫头给了我工钱?”
李浩轩被问得一噎,脸涨得通红。
他身后的李悦,小声地说道:“耿爷爷,我们……我们可以帮您干活。我们有力气。”
耿老头这才停下手,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两个孩子身上打量了一番。他看到了他们粗糙的双手,和那与年龄不符的、被生活磨砺过的眼神。
“想学?”
“想!”兄妹俩异口同声。
“行。”耿老头站起身,“明天一早,先给我把院子里的柴劈了。什么时候我满意了,就教你们怎么和泥。”
希望再次降临,兄妹俩用力点头,转身跑回了家。
第二天,他们劈了一上午的柴,胳膊又酸又麻,总算让耿老头点了头。
耿老头领着他们来到那堆材料前,开始教他们最基础的和泥。
“土和水的比例,要靠手感。太干了粘不上,太稀了挂不住。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耿老头示范了一次,就让他们自己上手。
兄妹俩开始了新的劳作。和泥,比运土更需要技巧。他们不是弄得太干,就是搅得太稀,弄得满身都是泥浆,活像两个在泥地里打滚的小猴子。
村里几个半大的孩子路过,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哄笑起来。
“哟,这不是李家的少爷小姐吗?怎么玩起泥巴了?这是你们的新游戏吗?”
“真脏啊!离他们远点,别弄脏了我们的衣服!”
尖锐的嘲笑声传来,李悦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羞愤地低下头,眼圈也跟着红了。
李浩轩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他正专心致志地用手感受着泥土的湿度,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调整水的用量。他没空理会那些无聊的嘲讽,他现在脑子里想的,是怎么才能和出让耿爷爷满意的泥。
他的沉默,反而让那些嘲笑的孩子觉得无趣,嚷嚷了几句就跑开了。
李悦看着哥哥专注的侧脸,沾满泥浆的脸上,眼神却异常明亮。她吸了吸鼻子,也重新蹲下身,学着哥哥的样子,笨拙地和起泥来。
几天过去,在无数次失败后,他们终于掌握了和泥的技巧,开始在耿老头的指导下,修补墙上的裂缝。
这是一项枯燥而细致的工作。他们需要把旧的、松动的土块抠掉,再用新的泥巴,一点点填补上去,然后抹平。
他们的手指被粗糙的墙体磨得生疼,但他们没有停下。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刮起了风。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兄妹俩加快了速度,终于在雨点落下前,补好了西边墙壁上最大的一道裂缝。
他们刚跑进屋,瓢泼大雨便倾泻而下。
屋里光线昏暗,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带着凉意。雨水顺着屋顶的几个破洞流下来,在地上形成几个小水洼。
但他们刚刚修补过的那面墙下,却一片干爽。
李浩轩和李悦蹲在那面墙边,看着外面风雨交加,而他们亲手修补的地方,稳稳地挡住了风雨。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成就感,在他们心中升起。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的脸上都还沾着未干的泥点,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个疲惫而灿烂的笑容。
不远处的黑暗中,林晚晴撑着伞,静静地站着。她透过没有窗纸的窗户,看到了屋里那两个相视而笑的身影。
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