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之期近在眼前,杨过的心像被无形的绳拽着,日夜不停往绝情谷赶。玄铁剑在背上撞出沉闷的响,每一步都踏得急,却又带着几分怕——怕崖下依旧是空,怕十六年的等,还是一场空。
谷里的景没怎么变。情花开得艳,殷红的花瓣裹着浅粉,甜香里掺着苦,像极了当年的滋味。只是从前张灯结彩的大殿,如今只剩断梁上挂着的蛛网,被风扯得飘。几个留守的弟子见了他,先是愣,再是慌,那背剑的身影、沉得压人的气息,让他们连拦都不敢,缩着肩往旁边躲。
杨过没工夫看他们。他的眼、他的心,全拴在断肠崖上。十六年了,这崖在梦里来来回回,每次都伴着小龙女跳崖时的眼神——平静,却绝决,还有那句“过儿,我等你十六年”。他走遍天涯行侠,练到天下罕敌的武功,说到底,不过是抱着“或许能找到救她的法子”的念想,撑到如今。通犀白猿之血配的丹丸,还揣在贴身处,是他翻遍医书、试了无数药材,才寻到的一线生机。
到了崖边,风裹着寒气往领子里钻,吹得他鬓角的霜白晃。崖下云雾翻涌,黑沉沉的,深不见底,和十六年前一模一样。希望像雾里的影子,伸手就散。他闭上眼,指节攥得发白,正想纵身往下跳,眼角忽然扫到崖壁下方——云雾边上,有道浅痕,不是岩石的灰,倒像被什么磨过。
他猛地睁大眼睛,凝神去看。那是道被老藤遮了大半的石缝,细得像刀划的。更让他心狂跳的是,石缝边沾了点白——是片极细的鳞,近乎透明,像鱼身上的。绝情谷底是寒潭,飞鸟都难渡,怎会有鱼?而且这鳞的颜色……他忽然想起一本残医书里的话:极寒深潭有“白鳞寒鱼”,能解百毒,尤克情毒,只是早成了传说。
难道……
杨过再没犹豫,深吸一口气,玄铁剑往背上紧了紧,身形一展,像苍鹰贴崖滑下。足尖在凸石上轻点,借力卸去下坠的劲,动作稳得很——和十六年前那个疯癫绝望的少年,早判若两人。越往下,寒气越重,云雾裹着他,连视线都糊了。但他心里有个念,像灯似的亮着,循着那点模糊的感知,一直往下。
百余丈后,脚下终于传来水声。是潭,水黑得像墨,寒气从水面冒上来,刺得骨头疼。而潭边崖壁上,竟有个仅容一人过的洞口,藤蔓缠得密,水汽浸得石面滑,若非他凑得近,绝发现不了。
他按捺着心口的跳,潜入潭水。冰得刺骨,他却浑不觉,游到洞口,先匍匐着爬,爬了十多丈,眼前忽然亮了——是个大洞穴,洞顶有道缝,天光漏下来,虽淡,却够看清东西。洞里暖,还干,和外面的寒完全不同。最里头,放着张寒玉床,玉色泛着冷光,像覆了层薄冰。
而床上,躺着个人。
白衣,还是当年的料子,只是有些旧了,却依旧纤尘不染。她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睫毛长而软,垂在眼下,像沉睡的雪。是小龙女!是他等了十六年的姑姑!
杨过浑身的血瞬间冲上头顶,眼前发黑,差点栽倒。他踉跄着扑过去,手抬了几次,都不敢碰——怕一碰,人就散了,是幻梦。
“姑……姑姑?”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抖,连气都不敢喘。
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眸子还是那样清,像秋水,却沉了十六年的时光。她看着眼前的人——鬓角霜白,脸上有了细纹,眼神却亮得像火,是她的过儿。她怔了许久,指尖微微动了动:“……过儿?”
“是我!是我啊姑姑!”杨过的泪一下涌出来,再也忍不住,攥住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滚烫的温度裹着她的手,“我来了!我没失信!十六年,我终于找到你了!”
小龙女看着他的鬓角,指尖轻轻碰上去,触到那点霜白,心口像被揪了下。她没抽回手,就那么看着他,眼里慢慢泛起涟漪:“你……老了。”语气里没有嫌弃,只有软乎乎的疼。
“老了也不怕,只要能找到你。”杨过哽咽着,仔细看她——除了脸太白、气太弱,她竟没怎么变,还是当年清冷的模样,“姑姑,你怎么会在这儿?这十六年……”
小龙女的目光转向洞顶的光缝,声音平得像潭水:“那日跳下来,本以为活不成了。谁知落进寒潭,被水流冲进这里。潭水寒,刚好压着情花毒;潭里有白鳞鱼,饿了就抓来吃,毒慢慢就解了。只是内伤重,大多时候只能睡在寒玉床上,靠着玉床的寒气养着。”
杨过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果然是白鳞鱼!是天意,让她活着等他。他急忙从贴身处摸出个小盒,里面是那枚藏了十六年的绝情丹,又拿出个玉瓶,倒出颗褐红色的丸——是通犀白猿血配的药。“姑姑,我带了药!绝情丹,还有这丸药,定能治好你的伤!”
他小心翼翼地把丹药送进她嘴里,又用内力化成暖流,缓缓渡进她体内。药力散开时,小龙女的脸慢慢泛起浅粉,气息也稳了些。她感受着体内久违的暖意,看着杨过专注的眉眼,冰封了十六年的心湖终于化了。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嘴角弯出个浅淡的笑,清得像雪后初晴的光。
“过儿,辛苦你了。”
就这一句,杨过觉得十六年的苦——孤独、思念、一次次失望,都值了。他握着她的手,指尖的凉慢慢暖过来,洞里静得很,只有两人的呼吸交缠着,像要把错过的十六年,都补回来。
可就在这时,洞穴深处忽然飘来一声笑——冷的,带着毒,像蛇吐信。
杨过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利起来,全身内力都提了起来,玄铁剑似乎都在背上颤了颤。“谁?!”
小龙女也绷紧了,手指攥紧他的手,目光望向黑暗深处。那笑声没了,可空气里多了股阴寒,像冰碴子,贴在皮肤上。
谷底不是只有他们。有人,早就在这儿等着了。重逢的暖还没捂热,阴影就缠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