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下的密林,成了暂时的避难所。花无缺将重伤昏迷的小鱼儿小心安置在一处干燥的树洞中,又寻来清水和草药,为他清理伤口,吊住心脉。小鱼儿伤得太重,邀月那一掌几乎震碎了他所有生机,若非他本身功力不弱且意志顽强,早已毙命当场。
花无缺守了他整整一夜,内力几乎耗尽,才勉强将小鱼儿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人依旧深度昏迷,气息微弱如丝。
处理完小鱼儿的伤势,花无缺才疲惫地靠坐在树根旁,将一直紧抱在怀中的琵琶取出。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斑驳地洒在琴身上,那灵光比崖上时更加黯淡,几乎与凡铁无异。颈部玉珠的裂纹深处,再无丝毫光华流转,死寂得让人心慌。
“月影……”他低声唤着,指尖颤抖地抚过冰冷的琴弦,却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熟悉的灵识波动。
没有回应。
只有林间夜风的呜咽,仿佛在为他奏响挽歌。
一种比面对邀月时更深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失去了移花宫的庇护,与天下正道几乎决裂,弟弟生死未卜,而现在……他可能永远地失去了她。
他猛地将琵琶紧紧搂入怀中,冰冷的玉质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却无法带来丝毫慰藉。他闭上眼,脑海中全是她化形时绝美的容颜,是她挡劫时决绝的眼神,是她在他怀中低语时的温柔……
“我不会让你消失的。”他对着沉寂的琵琶发誓,声音沙哑却坚定,“绝不。”
天明之后,花无缺背起依旧昏迷的小鱼儿,将琵琶用最柔软的布料重新仔细包裹,负在身后,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漂泊。
他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移花宫的势力,以及那些觊觎“妖物”和宝藏线索的江湖人,如同跗骨之蛆,随时可能追来。他带着两个沉重的“负担”,一路隐匿行踪,穿州过省。
他访过名山大川,叩问过避世的医道圣手,甚至冒险潜入过一些传承悠久的古老世家,查阅那些被视为禁忌的、关于精怪灵物的典籍。
得到的答案,却大多令人失望。
“灵体溃散,本源耗尽,回天乏术。”
“此乃逆天之物,遭天妒而殒,乃其宿命。”
“阁下节哀,不如寻一处灵山秀水,让其尘归尘,土归土……”
每一次满怀希望的探寻,换来的都是更深的绝望。那些所谓的“高人”,或惋惜,或冷漠,或带着猎奇与贪婪打量他背后的包裹。
江湖上关于他们的流言愈演愈烈。“移花宫叛徒”、“与妖物为伍”、“身负绝世武功与宝藏”……每一个名头,都足以引来无数的麻烦。
他曾在一个雨夜,被七名黑道高手围堵在破庙。对方手段狠辣,招招致命,只为抢夺他背后的“宝物”。那时小鱼儿高烧不退,琵琶灵光全无。花无缺手持一根随手折来的树枝,眼中是连日奔波积累的疲惫与深藏的悲痛,但出手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狠厉、果决。
树枝在他手中,化作了最锋利的剑。他没有使用移花接玉那优雅的招式,只有最简洁、最直接的杀戮。鲜血染红了破庙斑驳的地面,当他将最后一人喉管点穿时,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白衣,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
他站在尸骸中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淌,洗刷着脸上的血污。他缓缓解下背后的包裹,紧紧抱在怀里,靠着冰冷的佛像坐下,看着庙外连绵的雨幕,眼神空洞而疲惫。
“月影……我该怎么办……”他低声呢喃,声音淹没在雨声中。
没有人回答。
有时,在夜深人静,小鱼儿因伤痛而发出模糊呓语时,花无缺会抱着琵琶,坐在屋顶或是河边,对着那轮永恒的明月,一遍遍地诉说。
“今日路过一片梅林,花开得正好,你若在,定会喜欢。”
“小鱼儿今日清醒了片刻,喝了点水,他问我你去哪了……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又梦到你了,梦到你还在我身边……”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无尽的思念与彷徨。那柄琵琶始终沉寂,仿佛真的只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玉石。
岁月就在这样的寻觅、逃亡与无望的守候中悄然流逝。春去秋来,小鱼儿的伤势在花无缺不惜代价的救治下,终于缓慢地好转,虽然武功大打折扣,但性命总算无虞。他醒来后,知道了发生的一切,看着兄长日益消瘦沉郁的模样,看着那柄他拼死护下的、却再无生息的琵琶,心中亦是唏嘘难过,却不知如何安慰。
这一日,他们漂泊至南海之滨。听闻海外有仙山,山中有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灵泉。这已是近乎传说的线索,但花无缺不愿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他雇了一艘坚固的海船,带着小鱼儿和琵琶,毅然驶向了茫茫大海。海浪滔天,前途未卜。
船舱里,花无缺将包裹置于榻上,用清水细细擦拭着琵琶的每一寸。窗外是蔚蓝无垠的大海,海鸥翔集。
“我们到海边了。”他对着琵琶轻语,指尖拂过那毫无反应的玉珠裂纹,眼神温柔而哀伤,“听说海外有仙山,或许……那里有能让你回来的方法。”
海风吹动他略显凌乱的发丝,阳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光影。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琴身上,仿佛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些。
“等我。”他闭上眼,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许下承诺,“无论多久,无论多远,我一定会找到办法。”
“你一定要……等我。”
海船破浪前行,在蔚蓝的画布上划开一道白色的痕迹,驶向那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希望。
妖踪何处觅?碧海青天夜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