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抱着云芷冰凉沉寂的身体,再次踏入国师府那条幽深的廊道时,脚步比离开时更加虚浮,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迈出一步,内腑都传来刀绞般的剧痛,施展“九窍封魂术”的反噬和强行压制的伤势,如同两条毒蛇,不断噬咬着他的根基。但他双臂稳如磐石,将怀中的人紧紧护住,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千面强撑着守在外面,望着世子抱着阁主消失在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朱红大门后,染血的手指死死抠进了门框的木屑里。
石室之内,空荡寂静,唯有中央那个蒲团散发着淡淡的宁神清气。萧景珩小心翼翼地将云芷平放在蒲团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置一件易碎的瓷器。看着她灰败的脸色和毫无生气的模样,他的心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
他盘膝坐在她身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双手虚托起那盏古朴的“引魂灯”。灯盏入手温凉,那团缓缓旋转的星辉雾气仿佛拥有生命,与他体内残存的皇道龙气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开始吧。”袁天罡不知何时已立于石室门口,声音平和,不带丝毫波澜。
萧景珩闭上双眼,凝神内视,催动丹田中那已然黯淡不少的金色龙气。一丝丝精纯的龙气混合着他蓬勃的生机,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却坚定地涌入引魂灯中。
嗡——!
引魂灯轻轻震颤,灯盏中央那团星辉雾气骤然亮起,光芒温和却穿透力极强,瞬间将整个石室映照得如同白昼!雾气旋转加速,化作一道纤细的、由无数细碎星芒构成的光束,如同拥有灵性的触手,缓缓探出,精准地点向云芷的眉心——九窍封魂的核心之一!
就在星辉光束触及眉心的刹那,云芷那被封禁的、死寂的身体猛地一颤!并非苏醒,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灵识被引动了!
萧景珩只觉得自身龙气与生机的流逝速度骤然加快,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他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咬紧牙关,全力维持着输出的稳定,不敢有丝毫松懈。
袁天罡袖袍无风自动,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古老晦涩的音节在石室内回荡,引动着冥冥中的法则。石室四壁,原本光滑无物的表面,悄然浮现出无数复杂玄奥的银色符文,与引魂灯的星辉交相辉映。
“灵识离体,轮回……启!”
随着袁天罡最后一道法诀打出,引魂灯的星辉光束骤然暴涨,将云芷的整个头颅笼罩!下一刻,一道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虚影,被那星辉光束缓缓地从云芷眉心牵引而出!
那虚影模糊不清,依稀是云芷的模样,双目紧闭,神色间残留着痛苦与挣扎的痕迹。这便是她的一缕本源灵识!
星辉包裹着这道虚影,在袁天罡的引导下,缓缓投入引魂灯那旋转不休的星辉雾气核心之中,消失不见。
几乎在灵识没入的瞬间,引魂灯的光芒稳定了下来,不再暴涨,而是维持着一种恒定的、温和的亮度。灯盏中央的雾气旋转速度也趋于平稳,只是那雾气深处,似乎倒映出了无数光怪陆离、飞速闪过的模糊景象碎片——那是轮回幻境已然开启的征兆!
萧景珩不敢有丝毫分神,全力维持着龙气与生机的输送。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如同沙漏中的细沙,在持续不断地流逝,融入那盏灯中,化作护持云芷灵识穿梭轮回的舟筏。疲惫与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冲击着他的意志防线。
石室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引魂灯星辉流转的微光,以及萧景珩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袁天罡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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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黑暗与混乱。
云芷感觉自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在狂暴的能量乱流和破碎的记忆碎片中沉浮。恨意、痛苦、背叛、还有那轮“血月”的冰冷牵引……种种负面情绪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拉扯着她,想要将她拖入永恒的沉沦。
就在她即将彻底迷失在这片意识混沌的深渊时,一点温和却坚定的星辉,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穿透了层层迷雾,照亮了她近乎泯灭的灵识。
紧接着,一股浩大、古老、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了她,牵引着她,朝着那点星辉的源头疾速飞去!
天旋地转,时空扭曲。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撕扯感骤然消失。
冰冷……刺骨的冰冷……
还有……饥饿,难以忍受的饥饿……
云芷猛地“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景象,也不是混乱的能量漩涡,而是一片低矮、漏风的茅草屋顶。刺骨的寒风从墙壁的缝隙中钻入,让她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体。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身上盖着一件破旧不堪、几乎无法蔽体的单薄麻衣。
这是哪里?
我是谁?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那蚀骨的寒冷和钻心的饥饿感无比真实。她试图调动力量驱散寒意,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别说那狂暴的融合灵力,就连最微末的气感都不存在!这具身体虚弱、沉重,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家徒四壁的茅屋,除了身下的干草和一件破麻衣,再无他物。屋外传来呼啸的风声和隐约的哭泣声。
她踉跄着走到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
门外,是一片荒芜死寂的村庄。土地干裂,草木枯黄,寒风卷着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掠过。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村民如同行尸走肉般在村子里蹒跚,眼神空洞,看不到丝毫希望。远处,似乎有插着标记的土堆——那是新坟。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云芷扶着门框,虚弱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低头看向自己这双布满冻疮和老茧、骨节粗大的手,这绝不是一个修士的手,这分明是一个饱经风霜、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农妇的手?!
我是……谁?
记忆如同被浓雾笼罩,只有一些破碎的片段偶尔闪过——紫色的雷海……一双冰冷的眼睛……一声焦急的龙吟……还有,一个似乎很重要的、需要她去守护的名字……是什么?想不起来了……
剧烈的头痛袭来,让她几乎晕厥。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瘦骨嶙峋、满脸菜色的老妇人踉跄着跑到她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抱住她的腿,涕泪横流地哭嚎:“李大家的!求求你,行行好,给口吃的吧!我家狗娃……狗娃快不行了!他爹前年死在战场上了,我就这么一个娃了啊!”
老妇人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抓得她生疼。那绝望的哭泣和哀求,像锤子一样砸在云芷空白而混乱的心上。
吃的?
她自己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来的吃的?
守护?
她连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拿什么去守护别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
轮回试炼,第一幕——凡人篇,开启。
她不再是那个拥有移山倒海之能的修士云芷,也不再是天机阁主。她只是一个在乱世饥荒中挣扎求存、连自身温饱都无法解决的卑微农妇。
而她的道心,她对于“力量”与“守护”的认知,将在这最原始的生存考验中,迎来第一次残酷的洗礼。
石室中,引魂灯光芒稳定。萧景珩脸色苍白如纸,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但他输送龙气与生机的手,依旧稳如磐石。
他不知道云芷正在经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那盏灯与她灵识的连接,正在持续消耗着他的根本。
他只能坚持。
也必须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