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仿佛连空气都骤然变得沉重粘稠。不再是京城街市上那种混杂着人间烟火气的喧嚣,而是一种凝滞的、浸染了无数权力欲望与无声鲜血的肃穆。云芷被母亲林氏紧紧牵着手,迈过那高耸得需要仰断脖子才能望见顶端的朱红宫门门槛,感觉自己像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正被投入一片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的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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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才刚在将军府安顿下来,今日一早,宫中皇后的懿旨便到了。旨意言辞温和,言及云将军劳苦功高,其家眷初至京城,特召入宫觐见,以示天家恩典。
恩典?云芷心中雪亮。这更像是一次“验货”,一次对云家,尤其是对她这个名声在外的“小福星”的近距离审视。
马车在宫门外便被拦下,换了宫中内侍抬着的软轿。轿子晃晃悠悠,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两侧是高耸的宫墙,将天空切割成一道狭长的、令人压抑的蓝色。目光所及,是规整到近乎刻板的殿宇飞檐,是穿着统一服饰、低头敛目、步履匆匆的宫女太监,他们像是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无声地演绎着宫廷的日常。
偶尔有穿着品级更高的女官或内侍经过,眼神似有若无地扫过这顶陌生的软轿,带着审视、好奇,或是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算计。
林氏显然也是第一次入宫,紧张得手心沁出薄汗,低声在云芷耳边重复着昨日教导嬷嬷紧急灌输的宫廷礼仪。云芷则看似懵懂地点头,实则神魂之力已如蛛网般悄然铺开,谨慎地感知着这座帝国权力中心的气息。
与外界感知到的宏大“龙气”与“污浊”交织不同,深入宫内,气息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诡异。
皇后所居的坤宁宫方向,气息中正平和,却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力不从心,仿佛支撑着某种重压。而相距不远的、据说是最得圣宠的丽妃所居的长春宫,则弥漫着一股甜腻妖娆、却又暗藏锋锐的气息,如同淬了蜜糖的毒针。还有其他几处宫苑,或清冷,或浮躁,或死寂……种种气息交织,构成了一幅复杂无比的后宫众生相。
更让云芷在意的是,在这片看似繁华锦绣之地,某些角落隐隐传来的、与将军府风水局同源的、那种阴损的“细针”般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这皇宫内苑,竟也被人用类似的手段侵蚀着!
软轿在坤宁宫外停下。早有宫女候着,引着林氏和云芷入内。
坤宁宫内殿,熏香袅袅,陈设典雅华贵,却并无过分奢靡之感。皇后端坐于主位凤座之上,身着明黄色凤袍,头戴珠翠,容貌端庄雍容,只是眉眼间的倦色,即使用精致的妆容也难以完全掩盖。她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温和地落在进殿的母女二人身上。
“臣妇(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林氏拉着云芷,依着礼数恭敬下拜。
“云夫人快快请起,芷姐儿也起来吧,到近前来让本宫瞧瞧。”皇后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母仪天下的气度。
云芷依言上前,抬起小脸,扮演着一个初次面见天颜、有些怯生生又充满好奇的孩童。她能感觉到,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流转,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果然是个灵秀的孩子。”皇后笑了笑,赏了些宫花、玩物给云芷,又对林氏道,“云将军为我大梁镇守边关,劳苦功高。夫人在京中若有任何不便,尽管递牌子入宫与本宫说。”
话语是亲切的,是标准的官方笼络之词。林氏连忙躬身谢恩。
就在皇后与林氏说着些家常闲话时,殿外传来通传:“丽妃娘娘到——”
随着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和一股馥郁却不失清雅的香风,一道窈窕的身影翩然而入。来人穿着一身绯红色宫装,裙裾上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缠枝牡丹,华美夺目。她云鬓高耸,珠翠环绕,容貌娇艳明媚,一双桃花眼流转间,顾盼生辉,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然的媚意与凌厉。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丽妃盈盈下拜,声音如同出谷黄莺,婉转动听,礼仪无可挑剔,但那姿态间,却自带一股与皇后分庭抗礼的骄矜之气。
“丽妃妹妹不必多礼。”皇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语气依旧平和。
丽妃起身,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站在一旁的云芷身上,那双美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混合着探究与轻蔑的光。
“这位便是云将军家那位传说中的‘小福星’吧?果真是……玉雪可爱。”丽妃轻笑一声,走上前,伸出戴着精致护甲的手指,似乎想碰碰云芷的脸颊。
在她靠近的瞬间,云芷灵台微微一刺!不是之前感知到的阴损“细针”之气,而是一种更加直接、更加张扬的……恶意!虽然被甜美的笑容包裹着,但那恶意如同冰锥,尖锐而寒冷。同时,云芷敏锐地注意到,丽妃腰间悬挂的一枚羊脂白玉佩,其内里似乎萦绕着一丝极其淡薄、却与这皇宫整体气息格格不入的邪异能量。
这玉佩……有问题!
云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躲开了那只手,将小脸埋进了母亲林氏的裙摆里,做出害怕的模样。
丽妃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瞬间冷了下去。
“哟,看来芷姐儿是怕生呢。”她收回手,用帕子掩了掩嘴角,语气听不出喜怒,“也是,宫中规矩大,不比边关自在,小孩子家不适应也是常情。”
这话看似解围,实则暗藏机锋,既点了云芷“边关”出身,上不得台面,又暗示其不懂规矩。
林氏脸色一白,连忙道:“娘娘恕罪,小女年幼无知,冲撞了娘娘……”
“无妨。”皇后适时开口,打断了林氏请罪的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孩子还小,丽妃你何必与她计较。”她目光转向丽妃,虽未明言,却隐有维护之意。
丽妃挑了挑眉,娇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是臣妾唐突了。”她不再看云芷,转而与皇后聊起了宫中琐事,言语间机锋暗藏,绵里藏针。
云芷躲在母亲身后,看似被“吓到”,实则心中冷笑。这位丽妃娘娘,敌意来得直接而毫不掩饰,是因为父亲云峥是坚定的保皇党,与支持三皇子(丽妃之子)的外戚势力不睦?还是……她或者她背后的人,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同”,感到了威胁?
无论是哪种,这深宫的第一面,她便已经站在了这位宠妃的对立面。
而皇后……她的维护,又有几分是出于对忠臣之后的照拂,几分是出于对丽妃的制衡,又有几分……是隐隐期待自己这颗突如其来的“棋子”,能打破后宫现有的、对她不利的平衡呢?
在这宫门之内,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句笑语都可能暗藏玄机。
云芷轻轻攥了攥小拳头。
这潭水,果然深得很。但既然已经踏了进来,她便没有退路。
只是不知道,那位据说“病弱”的靖王世子萧景珩,在这诡谲的宫廷之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此刻,是否也在这宫墙的某处,承受着同样的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