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山间的静谧包裹着这栋重新被定义的宅邸,白日的喧嚣和情感的剧烈波动,都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安静。我洗完澡,穿着柔软的新睡衣,站在次卧的窗前,看着窗外稀疏的星子和山下那片永不熄灭的城市光海。
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父亲那块表的冰凉触感,以及陆砚深递过钥匙时,指尖相碰的短暂温度。心口被一种饱胀的、混杂着酸楚与温暖的情绪填满,并不难受,只是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笃笃。
很轻的敲门声。
我转过身。“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陆砚深站在门口。他也换了深色的家居服,头发半干,看起来比白天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居家的随意。他似乎也刚洗漱完,身上带着清爽的水汽和淡淡的须后水味道。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廊的光影里,看着我,眼神里有种小心翼翼的探询。
“还不睡?”他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嗯,马上。”我应道,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我们都清楚,关系的转变,最终需要落实到最私密的空间里。主卧与次卧,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却曾是天堑。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然后,他朝我伸出手,不是强势的索取,而是一个等待的姿势,掌心向上。
“清弦,”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期待,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紧张,“今晚……可以吗?”
可以什么?
可以不再分房而眠。
可以跨越那最后一道物理的、也是心理的屏障。
我的目光落在他摊开的掌心,然后缓缓上移,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算计,也没有了发布会上的激动和赤诚,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笨拙的恳切。
他在邀请我,回到我们本该共享的空间。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没有恐慌,只有一种水到渠成的平静。我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那曾经制定下无数严苛规则、也曾递给我钥匙和父亲遗物的手。
我微微弯起嘴角,没有立刻将手放上去,而是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他面前。
我们的距离很近,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抬起手,没有去碰他的掌心,而是轻轻握住了他伸出的手腕。他的脉搏在我指尖下有力地跳动着,温热而真实。
“好。”我轻声说,只有一个字。
他眼底瞬间像是落入了星光,骤然亮起。悬着的手翻转,将我的手紧紧包裹住,力道有些大,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牵着我,走出了次卧的门,穿过安静的走廊,走向主卧。
主卧的门敞开着,里面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光线温柔地铺洒在深色的床单上。房间比我记忆中似乎更宽敞,也更……有人气。空气中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牵着我走到床边,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我。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几分,也脆弱了几分。
“如果你不习惯,”他低声说,带着点犹豫,“或者……需要时间,我可以去客房。”
他在给我反悔的余地。
他在用他的方式,尊重我可能残存的不安。
我摇了摇头,主动松开他的手,然后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坐了上去。床垫柔软地陷下去,承载着我的重量。我抬头看他,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他站在那里,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才绕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大床很宽敞,我们之间隔着一段礼貌的、甚至有些疏远的距离。各自平躺着,都能感受到身边另一个人的存在所带来的、空气密度的变化。
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甚至能听到窗外极细微的风声。
我没有侧身,他也没有动。
这种并排躺着的状态,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平静地共享一张床。熟悉的是,身边这个人的气息,早已在过去的爱恨纠缠中,刻入了骨髓。
我闭上眼睛,试图入睡,但神经却异常清醒。身体的记忆是顽固的,过去三年养成的警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卸下的。我会下意识地去分辨空气中的每一点细微声响,判断身边人的动静。
就在我以为这个夜晚会在这种微妙的僵持中度过时,我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然后,一只温热的手臂,带着些许迟疑,轻轻地、试探性地,横了过来,搭在了我的腰际。
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他的手臂也立刻僵住,似乎准备收回。
但下一秒,我放松了下来,甚至主动地、极小幅度地,向他那边靠了靠。
这是一个无声的信号。
一个允许靠近、愿意接纳的信号。
搭在我腰际的手臂感受到了我的回应,那点迟疑瞬间消失了。力道收紧,他侧过身,将我整个人揽入了怀中。
我的后背贴上了他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透过薄薄的睡衣布料传来,与我的心跳渐渐合拍。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着温热的气息。
这个拥抱,不再是发布会上那种激动忘情的拥吻,也不是过去任何一次带着惩罚或占有意味的禁锢。
它很安静,很温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像是在拥抱一件失而复得、易碎的珍宝。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收紧了手臂,将我更深地拥在怀里。仿佛要通过这个拥抱,确认我的存在,驱散所有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阴霾与距离。
我僵硬的身体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彻底松弛下来。一种久违的、巨大的安全感将我包裹。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耳边是他平稳的呼吸和心跳。
那些潜藏在身体深处的、关于过去的恐惧和不安,像是被阳光照射的冰雪,一点点消融。
原来,放下戒备,是如此轻松的一件事。
原来,被一个人全心全意地拥抱着入睡,是这种感觉。
我们之间,曾经隔着误会、伤害、阶级、尊严……隔着太多沉重的东西。但此刻,在这张床上,在这个拥抱里,那些隔阂仿佛真的消失了。
中间,再无阻碍。
只有彼此贴近的身体,和渐渐同步的呼吸。
我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将脸颊轻轻靠在他的手臂上,闭上了眼睛。
睡意,如同温柔的海浪,缓缓袭来。
这一次,我没有再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