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像上了发条的钟表,规律,也略显单调。朝九晚五,挤地铁,吃外卖或自己做的简单饭菜。日子被工作和生存填满,没有太多空间留给回忆或感伤。这很好,是我刻意追求的状态。
但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比如,那种如影随形的被注视感。
它很轻微,像蛛丝拂过皮肤,不痛不痒,却无法完全忽略。
搬进这个老小区不久后,我就隐约察觉到了。第一次是在楼下的便民早餐店。我固定会去买一杯豆浆,两个包子。某个周一早上,我照常走去,老板娘笑着招呼:“沈小姐,还是老样子?”我点头,在她熟练地装袋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街角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车型低调,但线条流畅,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但我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那不是陆砚深平时会开的那些张扬的跑车或加长轿车,但那种无声的、存在感极强的气质,很像他。
我接过早餐,若无其事地转身,用豆浆杯的温度暖着微凉的手指。我没有回头去看那辆车是否还在,只是加快了脚步,汇入清晨匆忙的人流。
后来,这种感觉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有时是下班晚归,走在小区略显昏暗的路灯下,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我快,它也快;我慢,它也慢。直到我走进单元门,那脚步声会停在原地,很久,才悄然远去。
有时是周末的清晨,我去附近的公园慢跑。总能“偶遇”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高大背影,在远处的跑道匀速前进。他从不回头,我也从不试图追赶或看清。我们像运行在两个不相交轨道上的星球,唯一的交集,是这片公共绿地的空气。
最明显的一次,是在地铁站。
早高峰的恐怖无需赘言。我被挤在车厢门口,动弹不得。列车启动时一个晃动,我重心不稳,差点撞到旁边的人。几乎就在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侧面伸过来,虚虚地挡在了我与冰冷的金属扶手之间,避免了可能的磕碰。
那只手,手腕上戴着一块低调却价值不菲的腕表。
我猛地抬头。
人潮拥挤,缝隙里只看到一个迅速收回的、紧绷的下颌线条,和一道迅速挤向另一节车厢的、高大的黑色背影。
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不止一拍。
是他。
肯定是他。
他没有住在对面房间了,但他以另一种方式,渗透进了我新生活的毛细血管里。
他像一个沉默的影子,一个幽灵守护者。在我可能遇到危险(哪怕只是挤地铁的磕碰)时,会本能地伸出手。在我每日必经的路上,留下他存在过的痕迹。
他知道我几点出门,知道我喜欢去哪家店买早餐,知道我会在哪个公园跑步。
他对我的生活了如指掌,却又严格遵守着一条看不见的界限——绝不靠近,绝不打扰。
这种守护,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谨慎。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强势地介入,用他的方式“安排”一切。他现在做的,更像是一种……陪伴?不,连陪伴都算不上。是守望。是确认。是确保我还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是安全的,是活着的。
我该感到愤怒吗?为这种无处不在的监视?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
或许是经历过更极致的伤害和更直白的控制,他如今这种保持距离的、沉默的守护,反而让我生出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不是感动,更像是一种……麻木的接受。
我知道他在。
就像知道每天太阳会升起,地铁会拥挤一样。
他成了我新生活环境里,一个固定的、沉默的背景板。
我不点破,不质问,甚至不再刻意去寻找证据。他愿意做这个影子,那就让他做吧。
只要他不越过那条线。
只要他不来打扰我好不容易重建的、这片小小的、独立的平静。
我们之间,维持着一种新的、诡异的平衡。
他在他的阴影里赎罪。
我在我的阳光下,试着重新生长。
互不干涉。
也,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