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一个局,让他自己跳进来。”
当这九个字,带着我孤注一掷的决心和压抑已久的锋芒,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书房里时,我能感觉到,空气的密度仿佛瞬间改变了。
陆砚深靠坐在椅背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前倾了一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像骤然聚焦的镜头,锐利的光束穿透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牢牢地锁定在我脸上。里面不再是之前的审视或征询,而是一种……被意外点燃的、带着高度警觉和浓厚兴趣的探究。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沉静得近乎压迫的目光,无声地催促着我,等待着下文。
那目光,像无形的燃料,注入我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心房。我知道,我已经踏出了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步。退路已断,唯有向前。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紊乱的心跳和呼吸平复下来。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用疼痛换来最后的清醒和冷静。然后,我抬起眼,不再躲闪,直直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那一瞬间,我仿佛褪去了身上那层灰扑扑的保姆外壳,属于“沈清弦”的灵魂,带着历经磨难却未曾熄灭的锐利,重新回到了这双眼睛里。
我的声音,不再是最初的怯懦低语,也不再是方才强装镇定的颤抖,而是恢复了一种久违的、清晰的、带着冷静分析力的语调,如同多年前在商学院案例研讨会上发言时的模样。
“赵启明此人,贪婪,多疑,且极度自负。”我开口,每一个字都像经过打磨的玉石,清晰落地,“他信奉‘富贵险中求’,但又从不轻易相信送到嘴边的肥肉。他享受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过程,尤其享受……从强者手中虎口夺食的快感。”
我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陆砚深的反应。他依旧沉默,但眼神中的兴趣似乎更浓了些,手指在桌面上极轻地敲击着,示意我继续。
“所以,我们不能简单地防御,也不能直接硬碰硬。最好的办法,是投其所好,再利用其性格弱点。”我微微挺直了脊背,语速平稳地阐述下去,“我们可以……伪造一份东西。”
“一份关于砚深集团实际上早已秘密研发成功、比被窃技术更前沿、更具颠覆性的‘替代技术’的核心资料草案,或者……关键算法的验证报告。”我说出了计划的核心,“这份资料,必须是‘半成品’,要有足以以假乱真的技术深度和逻辑框架,但又不能是完整的,要留下一些看似关键、实则致命的逻辑陷阱或数据漏洞。让它看起来,像是集团内部某个高层因不满现状或利益分配,有意泄露,但又心怀鬼胎、留了一手的‘诱饵’。”
书房里静得只剩下我清晰的声音,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陆砚深的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但我能感觉到,他听得极其专注。
“然后,”我继续道,思路越来越清晰,“我们需要设计一个‘恰到好处’的泄密渠道。不能太容易,否则他会起疑;也不能太难,否则他可能放弃。比如,可以通过一个看似偶然的‘意外’——某位高管‘不慎’将存有这份资料的加密硬盘遗落在某个他常去的、安保级别看似很高实则有机可乘的私人会所;或者,利用一个他安插在砚深内部、但早已被我们反向控制的内线,以‘寻求更大利益’为名,将这份资料‘偷偷’传递出去。”
我甚至开始补充细节:“这份假资料的外观和加密方式,必须与砚深集团真正的核心文件高度一致,甚至要故意留下一些只有内部人员才懂的、看似无意识的标记,增加其可信度。而里面的技术内容,要请绝对可靠的技术专家精心编造,既要看起来极具诱惑力,让赵启明觉得一旦得到就能彻底压制砚深,又要确保其中的陷阱,能在关键时刻让他的研发团队误入歧途,甚至导致其产品出现重大缺陷。”
说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陆砚深,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一旦他上钩,动用了这份‘偷来’的技术,无论是用于研发还是作为谈判筹码,我们就有了确凿的证据。商业间谍罪,不正当竞争……足够让他和他的星耀科技付出惨重代价。这不仅仅是挽回损失,更是……一次彻底的反击。”
我将计划的核心和盘托出,最后,鬼使神差地,我加了一句,声音低沉了些许,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源自过往伤痛的恨意:
“当年,我父亲的公司,就是被他用类似的连环套,一步步引入陷阱的。他先以优厚合作诱使我父亲投入全部资源,然后利用合同漏洞和虚假信息制造债务危机,最后在关键时刻釜底抽薪……他擅长制造虚假的希望,再亲手将其碾碎。这一次,我们或许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我猛地停住了。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胸腔微微起伏着,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阳光移动,斑驳的光影落在陆砚深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目光却不再仅仅停留在我脸上,而是仿佛穿透了我,投向了某个遥远的、正在激烈演算着各种可能性的思维空间。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稳定,带着一种深思熟虑的韵律。我能看到他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有锐利的光芒在快速闪动,像是在评估风险,计算概率,权衡利弊。
他没有立刻表示赞同,也没有出言否定。
但这种沉默,这种极致的专注,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回应。
一种……远超我预期的、严肃而郑重的对待。
我的心,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动着,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一丝……微弱却顽固燃烧着的、名为“希望”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