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冻住了。
餐厅里只剩下烛火不安分的跳动声,还有三个人几乎屏住的呼吸。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蜂蜜,每一秒都沉重得难以呼吸。
Eva端着那杯红茶,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脸上那种精心维持的、属于顶级超模的自信和优越感,像被重锤击中的玻璃,瞬间出现了无数细密的裂纹。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直勾勾地看向我,仿佛想从我这张低眉顺眼的脸上找出恶作剧的痕迹。
但很快,那惊愕就转化为了更深的困惑和一种被冒犯的恼怒。
她的目光,像受惊的蝴蝶,慌乱地从我脸上移开,猛地转向陆砚深。那眼神里充满了质问、求证,还有一丝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迅速滋生的恐慌。她似乎在用眼神尖叫: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保姆……她是谁?她说的是真的吗?你曾经……在别人楼下苦等一整夜?
陆砚深没有看她。
他的全部注意力,像两束高强度聚焦的探照灯,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几乎要撕碎我伪装的暴戾气息。
他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下颌线像是用刀刻出来的一样僵硬。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毫无疑问,他绝对没料到我会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提起旧事;紧接着是滔天的怒意,因为我公然挑战了他的权威,撕破了他试图营造的平静假象;但在那怒意之下,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蔽的、被猝不及防揭开伤疤的狼狈和……痛楚?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我捕捉到了。就像在漆黑的海面上,偶尔被闪电照亮的一瞬间,看到了水下汹涌的暗流。
Eva等不到陆砚深的回应,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红晕从脸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尴尬的苍白。她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不是今晚的女主角,甚至可能连重要的配角都算不上。她更像是一件被临时拉来配合演出的道具,目的是为了刺激台下真正的观众——我这个看似卑微的保姆。而刚才那句法语,就是撕破这层演出帷幕的利刃。
她意识到,自己精心打扮、努力迎合,可能只是在演一出独角戏,而唯一的观众,正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提醒她她的可笑和多余。
这种认知,对于Eva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难堪、羞愤、还有一种被利用的怒火,让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回碟子里,因为动作过大,杯底和碟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响,褐色的茶汤溅出来几滴,落在洁白的桌布上,像几个难看的污点。
“我突然想起晚上还有个拍摄通告。”她站起身,声音有些发紧,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但那份刻意装出来的镇定,已经摇摇欲坠。“时间不早了,我得先走了。”
陆砚深这才仿佛被惊醒一般,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看向她。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那冷静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让司机送你。”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既没有挽留,也没有解释。这种近乎冷漠的态度,无疑是在Eva的怒火上又浇了一瓢油。
“不用了,我的助理就在外面。”Eva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她抓起放在一旁的手包,动作有些仓促,甚至带倒了她刚才坐的椅子。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她甚至没有再看陆砚深一眼,也没有再看我。只是挺直了背脊,像一只受伤但仍要保持高傲姿态的孔雀,快步朝着餐厅门口走去。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哒哒”声,每一步都透着逃离的狼狈。
经过我身边时,我垂着眼,但能感觉到她投来的一瞥。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愤怒,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同病相怜?不,更多的是被卷入一场与她无关的战争后的恼火和撇清。
我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恭顺的姿态。
“砰——”
玄关处传来一声不算轻的关门声,沉闷地回荡在偌大的宅子里。像是一个突兀的休止符,强行掐断了今晚这场蹩脚的演出。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我和陆砚深。
烛光依旧摇曳,餐桌上精美的餐具和残存的菜肴,还保留着刚才热闹的余温,但空气已经彻底冷却、凝固。一种无形的、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强大的压力,像不断积聚的乌云,沉甸甸地笼罩下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我依旧垂手立在角落的阴影里,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撞击的声音,很快,很重。但我极力控制着呼吸,让它显得平稳。
我知道,真正的风暴,现在才要开始。
Eva的离开,只是撕开了序幕。陆砚深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我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不仅惊走了水面的浮萍,更搅动了潭底积郁多年的泥沙。
他会怎么做?
暴怒?斥责?还是更过分的羞辱?
我静静地等待着。低垂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他锃亮的皮鞋尖和一小片光洁的地板。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立刻说话。这种沉默,比直接的爆发更令人心悸。仿佛能听到他体内怒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作响的声音。
每一秒的延长,都是对神经的极致煎熬。
终于,我听到了他移动的声音。不是大步流星地冲过来,而是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走来。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却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他停在了我面前,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淡淡的酒气和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木质香。他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我,投下的阴影将我彻底吞噬。
一股强大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迎面扑来。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清醒和镇定。
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不再是刚才对Eva说话时的平稳,也不是惯常命令我时的冰冷,而是一种压低了嗓音的、带着极度危险气息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
“你刚才,”他顿了顿,似乎在极力控制着情绪,“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