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盒打翻事件后的几日,小院外的看守明显增加了,除了那两名原有的婆子,又多了两个面生的壮实仆妇,四人轮班,十二时辰不间断地盯着这方寸之地,连只苍蝇飞过都要被审视几眼。送来的饭食愈发不堪,有时甚至是馊的,份例里的炭也彻底断了,深秋寒意侵骨,主仆二人只能紧紧依偎,靠体温相互取暖。
柳如烟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回应着沈青禾的“癫狂”,冷酷地消耗着她的生命,等待着最后一根稻草的落下。
沈青禾表面上一如既往地“病弱”和“神思恍惚”,大部分时间都蜷在冰冷的榻上,仿佛对外界已无知觉。但她的内心,却如同冰封下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她在等,等一个必须离开这院子的、合情合理的契机。
这个契机,在重阳节的前一日,悄然到来。
按照王府旧例,每逢重大节日前,府中女眷需至王府家庙祈福。重阳乃重要节令,即便周承海不在,这规矩也不能废。王妃柳如烟早已下令,明日所有女眷,除非病得起不了身,否则皆需至家庙焚香祝祷,祈求王爷西南之战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消息传到小院,是通过一个前来传令的、态度倨傲的三等丫鬟。
“王妃娘娘仁德,念及沈姨娘病着,特准姨娘明日可免于前往正殿行礼,但祈福之心不可废,需在家庙偏殿静室焚香默祷,为王爷祈福。”那丫鬟站在院门口,隔着门板,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地传达着命令。
沈青禾在屋内,隔着窗户听着,心中冷笑。柳如烟果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不让她去正殿,是怕她“疯癫”之态冲撞了“祈福”的庄严,也是避免她在众人面前出现,横生枝节。但让她去偏殿,则是将她牢牢控制在手心里,既能彰显王妃的“宽厚”,又能随时拿捏。
但这,正是沈青禾需要的!只要能走出这个院子,只要能在王府内移动,哪怕只是从囚笼 A 移动到囚笼 b,也意味着可能出现变数!
“妾身……领命。”她对着窗外,用虚弱不堪的声音回应。
传令丫鬟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翌日,重阳。天高云淡,秋风送爽,却吹不散王府上空的凝重。
小圆费力地替沈青禾梳洗,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颜色素净的衣裙。沈青禾刻意未施脂粉,脸色苍白如纸,眼下一片青黑,走路需小圆全力搀扶,一步三晃,任谁看了都觉她已是强弩之末。
院门打开,四名仆妇如同押解犯人般,前后左右地将主仆二人围在中间,朝着王府家庙方向走去。
这是沈青禾多日来第一次踏出小院。秋日的阳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王府的亭台楼阁、曲径回廊在眼前掠过,熟悉又陌生。她能感觉到沿途遇到的仆役投来的各异目光——有好奇,有怜悯,更多的则是避之不及的嫌恶。
家庙位于王府东南角,环境清幽。此刻正殿方向隐约传来僧侣诵经和女眷们环佩叮当的声音。而沈青禾则被直接带到了紧邻正殿的一处偏僻小偏殿。
偏殿内光线昏暗,只供奉着一尊不知名的菩萨,香案上燃着几柱线香,烟气袅袅。仆妇们将沈青禾主仆二人送入殿内,便如同门神般守在了殿门外,隔绝了内外。
“姨娘,您就在此静心祈福吧。”为首的仆妇冷冰冰地丢下一句。
沈青禾在小圆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在蒲团上跪下,对着菩萨像,合十低头,仿佛真的在虔诚祝祷。小圆跪在她身后,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时间在寂静和香火气息中缓慢流逝。正殿那边的诵经声似乎结束了,传来女眷们陆续离去的声音,环佩声、说笑声渐行渐远。
偏殿内愈发安静,只剩下线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青禾以为今日就将如此平淡(或者说,安全)地度过时,偏殿一侧通往后方休息室的小门,帘子一动,一个人影缓步走了出来。
那人似乎也没料到偏殿内还有人,脚步微微一顿。
沈青禾若有所觉,抬起头。逆着光,她看到一个身着青灰色缁衣、手持念珠的瘦高身影。待那人走近几步,借着香案上跳跃的烛光,沈青禾看清了来人的面容——竟是久未露面、常年称病静养的老侧妃,陈氏!
陈侧妃年纪比柳如烟大上许多,是先王妃的陪嫁,据说年轻时也曾有过恩宠,后来因体弱多病,渐渐沉寂,在府中如同隐形人一般。她此刻为何会出现在这偏殿之后?
陈侧妃的目光落在沈青禾身上,那双阅尽沧桑、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浑浊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别的什么。
她并未说话,只是缓缓踱到香案前,取了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插入香炉,然后合十默祷。
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
沈青禾心中念头飞转。陈侧妃……她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是巧合吗?
就在陈侧妃祷祝完毕,转身欲走之时,她的袖口似乎被香案角轻轻挂了一下,一枚用黄纸折叠成的、小小的三角形符包,从她袖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在沈青禾身前的蒲团旁边。
陈侧妃恍若未觉,脚步未停,径直掀帘回到了后室。
殿内恢复了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沈青禾的心脏,却在这一刻狂跳起来!她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枚小小的符包!
这不是巧合!绝不是!
她迅速而隐蔽地伸出手,将符包攥入掌心,紧紧握住。那粗糙的黄纸触感,如同烙铁般滚烫。
符包里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硬硬的,小小的。
她不敢在此地查看,只能强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惊疑与激动,维持着跪姿,将符包死死捏在手中,仿佛捏住了黑暗中突然垂下的一根蛛丝。
殿外的仆妇似乎并未察觉殿内这短暂的交汇。
祈福的时辰终于到了。仆妇们进来,面无表情地“请”沈青禾回去。
沈青禾在小圆的搀扶下起身,依旧是那副虚弱不堪的模样,被仆妇们簇拥(押送)着,离开了家庙偏殿。
回程的路上,秋风似乎更冷了些。但沈青禾袖中紧握的那枚符包,却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度。
陈侧妃……她为何要冒险给自己传递东西?这符包里,藏的又是什么?
回到那间冰冷的小院,房门关上的刹那,沈青禾几乎虚脱。但她立刻挣扎着起身,示意小圆挡住门口,自己则走到最阴暗的角落,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枚黄纸符包。
里面,没有符咒,只有一小卷裹得紧紧的、边缘有些毛糙的……火浣布(石棉布)!以及,一小撮用油纸包着的、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泛着微弱磷光的……荧光犀石粉!
沈青禾看着掌心这两样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呼吸骤然停滞!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