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门板汲取着沈青禾背上仅存的热量，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瘫坐在那里，剧烈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方才在锦荣堂浴房听到的只言片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扎进她的神经。
“……比平日多了三成……”
“……让咱们王爷也好好品品这‘雪中春信’的别样滋味……”
“……总得换点别的‘好处’。”
王妃那慵懒又恶毒的声音，如同魔咒，缠绕不休。她们在宴席的香里动了手脚，目标直指萧临渊！而那所谓的“别的‘好处’”，无疑是指向静思苑，指向她沈青禾的下一步毒计！
危险并非过去，而是刚刚开始！
她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快而一阵眩晕，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萧临渊让她查，不仅仅是为了苏婉清，恐怕也存了借她之手牵制甚至反击王妃的心思。她必须把今晚听到的消息传递出去！
可是，如何传递？通过张嬷嬷？那太慢，且无法确定下一次联络是何时。直接去找萧临渊？她一个侍妾，深夜如何能近得了王爷的身？更何况，她根本无法解释消息的来源——难道要说自己擅闯了王妃的调香室和浴房？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焦灼如同蚁群，啃噬着她的理智。她在冰冷的屋子里来回踱步，目光一次次扫过紧闭的房门和窗户，感觉自己如同困兽。
忽然，她的脚步停住了。目光落在之前张嬷嬷送来的那包桂花香饼上。
香饼……传递消息……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快步走到桌边，拿起一块桂花香饼，毫不犹豫地将其捏得粉碎。甜腻的桂花香瞬间弥漫开来。她仔细地将香饼的碎末与那包沾染了“余烬”的灰烬混合在一起，又加入少许茶水，快速揉捏成一小团粘稠的、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泥状物。
然后，她找出一张最普通的、包香饼用的油纸，用烧剩下的焦黑木炭，极其快速而潦草地写下了几个字：
**“宴香有异，量增三成。”**
字迹歪斜，如同孩童涂鸦，且混杂在炭黑和香末之中，难以辨认笔迹，更难以追踪来源。
她将这小小的纸片仔细地卷入那团香泥之中，反复揉搓，确保其被彻底包裹在内，外表看上去，就像一块不小心被弄湿后又干涸变形、散发着古怪气味的劣质香饼残块。
做完这一切，她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只是第一步，也是最简单的一步。如何将这东西送到能决定局势的人手中？
萧临渊在外书房，守卫森严。她根本不可能靠近。
但有一个人，或许可以——景明。萧临渊的贴身侍卫，那条“规则”的执行者，他一定在外书房附近。
可是，如何引起景明的注意？又如何让他肯弯腰捡起一块看似垃圾的“香泥”？
时间紧迫，容不得她细细筹划。家宴还在进行，毒香可能正在挥发作用！
她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夜色深沉，两名侍卫依旧如同门神般伫立在院门外，背对着院内。
机会只有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团香泥，朝着院墙外侧、远离侍卫但又是通往外界书房必经之路方向的墙角，猛地扔了出去！
香泥划破夜色，无声地落在积雪的墙角阴影里，毫不起眼，就像被风吹过去的垃圾。
完成了。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赌景明或者其他足够警觉的人会发现它，并意识到其中的不寻常。
等待的时刻无比煎熬。她蜷缩在窗下的阴影里，竖起的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声响。寒风呼啸，远处宴乐声依稀可辨，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不知道那香泥是否被人发现，是否被当做垃圾扫走，是否……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融入风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静思苑院门外。
不是寻常巡逻护卫沉重整齐的步伐，而是更轻、更稳，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存在感。
是景明？！
沈青禾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院门外传来了极低的交谈声，是守门侍卫恭敬的问安：“景明大人。”
“嗯。”景明清冷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王爷令，加强各院巡查，尤其注意火烛。”
“是！”侍卫应道。
短暂的沉默。沈青禾几乎能想象到景明那双锐利的眼睛，正如同鹰隼般扫过静思苑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她听到了极其轻微的、靴底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似乎正朝着她丢弃香泥的那个墙角走去。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脚步声在那附近停顿了片刻。
时间再次凝固。
仿佛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一瞬，那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消失在风中。
院门外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寒风刮过。
他……发现了吗？捡走了吗？还是……忽略了？
沈青禾无力地靠在墙上，浑身虚脱。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和急智。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等待和未知的恐惧。
这一夜，注定无眠。
**锦荣堂，家宴正酣。**
丝竹悦耳，舞袖翩跹。王妃周氏端坐于主位之侧，妆容精致，笑容得体，不时与下首的宗亲女眷低声谈笑，仪态万方。
萧临渊坐于主位，玄衣墨发，面容隐在晃动的烛光影子里，看不真切。他偶尔举杯，与席间几位宗室长辈应酬几句，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和一种清冷沁人的异香，正是那“雪中春信”。香气袅袅，仿佛带着雪后初霁的寒意，又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周氏的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萧临渊面前的酒盏和熏笼，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期待。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香料的份量足以慢慢侵蚀心神，引人躁动却又昏沉，最终会在他体内埋下病根，缓慢却无可挽回地摧毁那具总是令她感到无形压迫的身体。
而静思苑那个小贱人……周氏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冷笑。过了今夜，自然有更好的“去处”等着她。
宴席至半，气氛愈加热络。然而，就在一曲终了，舞姬退下，席间暂歇的片刻，一直沉默饮酒的萧临渊，却忽然放下了酒盏。
玉盏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并不响亮，却奇异地让周遭的喧闹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主位。
只见萧临渊缓缓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眉宇微蹙，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厌烦？
周氏的心猛地一跳，立刻关切地倾身：“王爷可是累了？或是这酒水不合胃口？”她语气温柔，眼神却紧紧盯着他的反应。
萧临渊并未看她，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今日之宴，甚好。”
他顿了顿，在周氏刚刚暗自松一口气时，继续道：“只是这‘雪中春信’，香气过于浓烈，闻久了，竟让人有些胸闷气短。看来本王是无福消受娘娘这番美意了。”
此言一出，周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席间也顿时鸦雀无声！
王爷竟当众直言不喜王妃精心准备的香？！这简直是毫不留情的打脸！
“王爷……”周氏脸色微白，强笑着试图解释，“许是今日调配时……”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萧临渊已经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在烛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
“本王有些乏了，诸位尽兴。”他淡淡丢下一句，甚至没有多看周氏一眼，便在景明等侍卫的簇拥下，径直离席而去。
留下满堂的错愕与死寂。
周氏独自坐在那里，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掐出血来。
失败了？！他察觉了？怎么可能？！那香无色无味，只是份量加重，他怎么可能察觉？！还是巧合？他真的只是不喜这香气？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毒火，瞬间将她吞噬。她精心布置的局，竟然就这样被轻易破解，甚至还让她当众颜面尽失！
而此刻，提前离席的萧临渊，正走在回外书房的廊下。
景明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行走间，景明极其自然地将一小块黏糊糊、散发着怪异气味的“香泥”，递到了萧临渊的手中，低声道：“静思苑墙外发现，内藏此物。”
萧临渊脚步未停，指尖摩挲着那团东西，感受着其中硬物的轮廓。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雪反射寒光般的笑意。
果然，没让他失望。
这枚棋子，比想象中更有趣，也……更大胆。
他指尖微微用力，碾碎了外层的香泥，露出了里面那张卷着的、字迹潦草的油纸。
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
**“宴香有异，量增三成。”**
萧临渊面无表情地将油纸碾碎成末，任由夜风吹散。
“处理干净。”他淡淡吩咐，声音融入寒冷的夜风里，不留一丝痕迹。
“是。”景明低声应道，身影如同鬼魅，悄然落后半步，无声地抹去了一切可能存在的痕迹。
萧临渊继续向前走去，玄色的身影在长廊宫灯下显得愈发挺拔冷峻。
棋盘之上，风云骤起。
而他，才是唯一执子之人。
（第五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