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指间流沙,在沈青禾剧烈的心理斗争中飞速流逝。窗外的风雪似乎更急了些,云层翻滚,那弯朦胧的月牙在云隙中艰难地透出微弱的光芒,时而被彻底吞没,时而又挣扎而出。
云托月之象,转瞬即逝。
去,还是不去?
这两个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厮杀。去,意味着要突破静思苑的看守,穿越大半个王府,在风雪夜中潜入望月阁,完成那匪夷所思的“击灯”任务。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任何一环出错,都是万劫不复。
不去,看似安全地龟缩在这冰冷的囚笼里,却等于主动放弃了刚刚与萧临渊建立起的、脆弱而危险的连接。失去了利用价值的棋子,在这吃人的王府里,还能活多久?王妃的下一步毒计,又该如何应对?
冰冷的恐惧和求生的渴望在她胸腔里激烈碰撞。最终,那夜在调香室濒死的体验,和王妃浴房中恶毒的话语,压倒了退缩的怯懦。
不能坐以待毙!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搏一把!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不再犹豫,她迅速行动起来。
首先,是那枚特制铜钱和丝线。她将几乎透明的丝线一端,小心翼翼地穿过铜钱上方那个细不可察的小孔,打了个死结,确保牢固。另一端则缠绕在自己右手腕上,数圈之后打了个活结,便于随时发力抛出又能迅速收回。铜钱则藏在袖中暗袋。
然后,她换上了一身颜色最暗、料子最不起眼的旧棉衣,将头发尽量挽紧包好。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墙角那筐银炭上。
她走过去,伸手抓起两把冰冷的炭灰,毫不犹豫地抹在脸上、颈部和手背上,尽量遮掩白皙的肤色。炭灰粗糙冰冷,带着一股呛人的气息,但她已顾不得许多。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走到窗边,仔细观察。
两名侍卫依旧守在院门外,因着风雪,他们似乎也缩紧了脖子,注意力不如平日集中。巡逻的护卫刚过去一队,下一队到来还需要时间。
就是现在!
她轻轻推开一道窗缝,冰冷的风雪立刻倒灌进来。她咬紧牙关,身形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从窗口翻了出去,落地时在积雪上滚了一圈,消减声音,随即迅速藏身于院墙根最黑暗的阴影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震聋她的耳朵。她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屏息等待了片刻。
院门外毫无动静。侍卫并未察觉。
第一步,成功!
她不敢耽搁,根据记忆中的王府地图和原主残存的印象,认准望月阁的方向,沿着廊庑阴影、假山石后、枯木丛中,开始了艰难的潜行。
风雪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呼号的风声掩盖了她细微的脚步声,飞舞的雪花模糊了视线。但同样,湿滑的地面、能见度极低的环境,也大大增加了行进的难度和风险。
她必须避开主要的路径和明哨,时刻警惕可能出现的巡逻队和暗卡。每一次移动都需观察良久,每一次停顿都仿佛漫长无比。寒冷的冬夜,她的内衫却早已被冷汗浸湿,紧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
一路上有惊无险。偶尔遇到巡逻队,她便立刻匍匐在积雪中或缩进最阴暗的角落,依靠炭灰的伪装和极致的静止,堪堪躲过探查。
越是靠近西侧花园,守卫相对稀疏了一些,但望月阁作为一处景致,本身也有值守的仆役。
终于,望月阁那飞檐翘角的轮廓,在风雪中隐约可见。阁楼二层檐角下悬挂的那盏不小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如同黑暗中唯一的靶心。
就是那里!
沈青禾藏身在一簇早已枯萎的茂密花丛之后,剧烈地喘息着,努力平复几乎要炸裂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她离望月阁还有约三十步的距离,中间是一片相对开阔的雪地,没有任何遮蔽物。
而阁楼底层入口处,一个小太监正揣着手,缩在门廊下避风,时不时跺跺脚,显然冻得够呛。
如何绕过他?如何接近到足以投掷铜钱的距离?
直接过去肯定不行。声响和身影都会立刻暴露。
她焦急地观察着四周。风雪似乎更大了些,那小太监低声咒骂了一句,缩得更紧,甚至背过身去,面朝门板,似乎想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机会!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沈青禾猛地从花丛后窜出,用最快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般 silent 扑向望月阁的基座下方,紧贴着冰冷墙壁,将自己隐藏在建筑的阴影里。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时间,风雪完美地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那小太监似乎察觉到一丝异样,疑惑地回过头,探出头朝外望了望。风雪茫茫,空无一物。他嘟囔了一句“见鬼”,又缩了回去。
沈青禾紧贴着墙壁,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成功了!她终于抵达了目标下方!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步——击灯!
她抬头估算着高度和距离。灯笼悬挂在二层檐角,离地约有三四丈高,在风雪中不规则地摇摆。她所在的位置几乎是正下方,投掷角度极为刁钻。
她解开腕上的丝线,捏住那枚冰冷的小铜钱。丝线极细极轻,要想将铜钱准确投入摇晃的灯笼,甚至只是击中灯笼,都需要极强的腕力、精准的判断和极大的运气!
她没有时间犹豫。云层再次移动,月牙的光芒开始变得清晰。云托月的时机即将过去!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紧紧锁定那盏摇晃的灯笼,计算着它的摆动轨迹。
就是现在!
她凝聚全身力气于右腕,看准灯笼摆向最高点的瞬间,猛地将铜钱向上甩出!
细几乎透明的丝线在空中划出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那枚小铜钱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射向目标!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噗!”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雪声完全掩盖的脆响!
铜钱精准地击中了灯笼的底部!并非打碎灯罩,而是仿佛嵌入了什么机关,灯笼的光晕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颜色……颜色似乎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蓝?
成功了?!
沈青禾心中刚升起一丝狂喜,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咔哒……”
一声极轻微机括响动的声音,竟然是从她紧贴着的望月阁墙壁内部传来!
她惊骇地低头,只见脚边墙壁上一块原本毫不起眼的青砖,竟然向内无声地滑开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孔!
孔洞里面黑黢黢的,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青禾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本能驱使她立刻伸手进入那方孔之中,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巴掌大小的金属物体!
她一把将其掏出,看也来不及看,立刻塞入怀中!同时另一只手猛地一扯腕上丝线!
那枚击中了灯笼的小铜钱受到牵引,立刻从灯笼上脱落,随着丝线飞速收回,落入她的掌心,被她迅速藏起。
而那块滑开的青砖,在她取走物品后,又无声地迅速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
从击灯到取物,再到收回铜钱、机关复原,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三息时间,快得如同幻觉!
直到这时,门口那个小太监才似乎又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再次疑惑地探头出来:“什么声儿?”
沈青禾早已再次紧贴墙壁,屏住呼吸,融入最深的阴影之中,一动不动。
小太监狐疑地左右张望,甚至走下台阶,朝沈青禾藏身的大致方向走了几步。
风雪模糊了一切。他什么也没发现。
“真是活见鬼了……”他嘟囔着,搓着手,又缩回了门廊下。
沈青禾直到他的身影再次被门廊遮挡,才敢缓缓吐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气。冷汗早已浸透重衣,此刻被寒风一吹,冷得刺骨。
她不敢立刻离开,又在阴影里潜伏了许久,直到确认那小太监再无察觉,才借着风雪的掩护,沿着来时的路,更加小心谨慎地往回潜行。
回去的路似乎更加漫长。怀中的那个金属物体冰冷而坚硬,硌着她的胸口,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神经。
那是什么?萧临渊不惜让她冒如此奇险,所要传递的东西?
终于,静思苑的院墙在望。她再次避开侍卫的视线,从原路翻窗回到冰冷的屋内。
双脚踏上熟悉的地面,她几乎虚脱般地瘫软下去,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窗外,风雪依旧。云层彻底遮蔽了月牙。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个用命换来的金属物体。
就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她看清了——那是一个打造得极其精巧的玄铁令牌,只有巴掌大小,触手冰冷刺骨。令牌正面刻着一朵燃烧的火焰浮雕,背面却是一个深深的、造型古怪的凹槽。
这是什么东西?有何用处?
她翻来覆去地查看,不明所以。
然而,就在她指尖无意中摩挲过那火焰浮雕时,竟然发现那浮雕似乎……可以微微转动?
她尝试着用力一拧!
“咔。”
一声轻响,令牌竟然从中间裂开,变成了两半!里面是中空的,藏着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绢纸!
沈青禾的心跳再次加速!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卷绢纸,展开。
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极其细小的字迹,还有一幅简略的地图!
她迫不及待地就着微光阅读起来。越看,她的脸色越是苍白,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骇然!
这绢纸上记载的,竟然是……王妃周氏与其母家、以及朝中某些官员通过香料进行秘密联络、输送利益、甚至……谋害人命的部分渠道、暗号和证据!其中一些香料名称和手法,赫然与“缠魂”及其解药有关!
这令牌,这情报……就是萧临渊想要的、足以扳倒王妃的铁证之一?!他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藏在了望月阁?还用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让她取回!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的脑海,让她一时难以消化。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芒!以及守门侍卫严厉的盘问声!
“开门!王妃娘娘有令,搜查各院!”
沈青禾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雪!
王妃的人?!这么快?!
她猛地看向手中那致命的令牌和绢纸!
(第五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