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监的喉结剧烈滚动时,青玉杯正从他颤抖的指尖滑落。“哐当” 一声脆响,毒酒溅在金砖上,青黑的酒液洇开,像一摊凝固的血,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他捂着喉咙后退,青布褂子的前襟被黑血浸透,与三年前伶仃死时的青色宫装重叠在一起,都带着化不开的冤屈。
“呃……” 他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手指在空中胡乱抓着,像是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目光扫过案上的画像,老母和幼子的笑脸在他眼前晃,却被越来越浓的黑暗吞噬。苏凝看着他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蜷缩成一团,像只被踩死的虫子,忽然想起他刚入宫时,总爱说 “我娘说,做人要对得起良心”。
良心…… 这两个字在宫里早就被熏得发臭了。苏凝的指尖在案上轻轻叩着,听着李太监最后的喘息声混着殿外的风雪,像支破碎的挽歌。张嬷嬷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摇了摇头:“娘娘,断气了。” 她的目光落在李太监蜷曲的手指上,那里沾着黑血,在金砖上画了个模糊的记号 —— 是朵未开的桂花,花瓣却少了一片,与柳太后账本上 “赵” 姓同党的记号一模一样。
“把他的手指掰开。” 苏凝的声音冷得像冰。张嬷嬷用银簪挑开李太监的指尖,里面藏着半片撕碎的绢布,上面绣着个 “赵” 字,针脚歪歪扭扭,是急急忙忙绣上去的。苏凝想起太医院那个负责煎药的赵婆子,总爱穿件灰布裙,脸上有颗痣,上个月还给柳妃送过 “安神香”,当时只当是寻常宫人间的走动,此刻才明白,那是在传递消息。
殿外传来杂役太监的脚步声,是来抬尸体的。他们的脸藏在帽檐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却在接触到李太监的尸体时,指尖微微发颤 —— 大概是想起了他平日里的好,去年冬天还给他们分过棉衣,说 “都是苦命人,该互相帮衬”。可谁能想到,这双手既递过温暖,也沾过毒。
尸体被裹在白布里抬走时,青布褂子的一角从布缝里露出来,沾着的黑血在金砖上拖出长长的痕,像条蜿蜒的蛇,爬向冷宫的方向。苏凝望着那道血痕,忽然想起柳太后账本上的记录:“李:可用,软肋在城外”,后面标着他老母的生辰和幼子的乳名,字字都透着算计。原来所谓的亲信,不过是捏在手里的棋子,连家人的信息都被当成了筹码。
“去太医院看看赵婆子。” 苏凝拿起那半片绢布,布料是太医院药房特有的粗麻布,边缘还沾着点药渣,是附子的根须,“告诉暗卫,别惊动她,看看她在跟谁接触。” 她忽然想起李太监死前的眼神,那里面除了恐惧,还有种说不出的解脱,或许是终于不用再做违心的事,或许是相信自己的家人能被保全。
张嬷嬷刚走,锦书就捧着个小匣子进来,里面是从李太监住处搜出的东西 —— 几封家信,纸页泛黄,上面是他老母的字迹:“家里一切安好,勿念”,却在信尾的空白处用米汤写着 “柳家的人来过,问你何时动手”,对着烛火一烤,字迹便清晰地显出来,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里盯着。
苏凝摸着那些家信,忽然觉得这宫墙里的人,活得都像这封信,表面写着温情,暗处藏着刀。李太监夹在柳太后和家人之间,一边是多年的主子,一边是血脉的牵挂,最终还是被拖进了毒局,用性命换家人的平安。她想起自己刚入宫时,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好好活着,别管闲事”,可这宫里的闲事,从来都躲不过。
冷宫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哭喊声,是柳太后的声音,尖锐而绝望。苏凝走到窗前,看着那片灰扑扑的宫墙,柳太后的西厢房亮着灯,窗纸上映出她踉跄的影子,像是在和谁争吵,又像是在哭喊。大概是看到了李太监的尸体,终于明白自己的毒计败露,那些藏在暗处的同党,怕是也瞒不住了。
“娘娘,暗卫来报,赵婆子刚从太医院的药房出来,往御膳房去了,袖袋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 锦书的声音打断了苏凝的思绪。她的目光落在案上的毒酒渍,青黑的痕迹已经干透,像块化不开的疤。“看来柳太后还有后手,想趁着李太监的死吸引我们的注意,让赵婆子动手。”
苏凝拿起那支验毒的银簪,簪头还留着淡淡的青黑。她忽然想起李太监刚入宫时,柳太后曾赏赐他一支银簪,说 “这东西能辟邪”,如今他却死于银簪验出的毒,像是场荒诞的轮回。这宫里的辟邪之物,最终都成了催命符,护不住任何人。
风雪越紧,吹得檐角的铁马 “叮当” 乱响,像在数着那些尚未落网的同党。苏凝望着窗外的黑暗,知道李太监的死只是开始,柳太后布的局远比想象中更深,那些藏在太医院、御膳房、甚至皇上身边的毒,还在暗处窥伺,等着下一次露出獠牙。
她最后看了眼案上的半片绢布,“赵” 字的针脚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像个跳动的毒瘤。李太监用命换来的线索,不能白费。这杯毒酒,不仅要毒死他,还要顺着他的血,找到所有藏在暗处的毒根,让柳太后和她的党羽,都尝尝自食其果的滋味。
殿外的风雪卷着更多的寒意涌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像无数只伸出的手,抓向那些藏在黑暗里的罪恶。苏凝握紧了手中的银簪,指尖的凉意顺着簪杆爬上来,却让她更加清醒 —— 这场毒局,该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