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暮色总比别处沉些。晚翠蹲在荷花池边,正将药渣往石缝里塞,指尖被冰冷的池水浸得发红。池面上漂着层薄薄的油花,是刚倒进去的安胎药渣,混在寻常的药渣里,不细看根本辨不出来。她搬起块半大的青石,重重压在上面,水花溅了满脸,却浑然不觉。
“仔细些,别留痕迹。” 苏凝站在岸边的柳树下,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她换了身宽大的月白常服,裙摆扫过青苔,留下浅浅的痕。白日里刚处理完翊坤宫的账目 —— 贤妃又以 “采买胭脂” 为由多报了二十两,她在账册上批了 “按需支用”,既没驳对方面子,又悄悄压下了贪腐的苗头。
晚翠应着,又往石缝里塞了些枯枝败叶,直到药渣被遮得严严实实,才起身擦手:“娘娘放心,这池子偏僻,除了洒扫的老太监,平日里连只鸟都不来。”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萧将军派的人已经到了,就在东墙根的老槐树下守着,都是些面生的,没人认得。”
苏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老槐树的枝叶茂密,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有人。她微微颔首,心里却不敢有丝毫松懈。萧将军虽是心腹,可他手握兵权,皇帝本就多有忌惮,如今动用他的人守护内宫,若是传出去,难免落人口实。
“让他们守在宫外就好,不必进来。” 她叮嘱道,“宫墙内侧,用咱们自己的人。”
晚翠点头应下,又道:“碧月已经去查各宫的动静了。方才回来报,说容嫔宫里这几日买了不少桃仁,说是要做点心;贤妃让人去御膳房要了些红花,说是泡茶喝 —— 这两样都是……”
“都是活血的。” 苏凝接过话,指尖在柳树枝上轻轻划过,树皮的粗糙硌得指腹发麻。桃仁少量食用无妨,可若是日日吃,积少成多,足以伤胎;红花更是孕妇大忌,贤妃向来只喝龙井, suddenly 要泡红花茶,明摆着没安好心。
她想起容嫔前几日送来的桃花酥,那点心看着精致,却隐约透着桃仁的苦香。当时她只吃了一小口,就借故递给了太子,现在想来,那哪里是送点心,是递刀子。
“碧月还说,” 晚翠的声音压得更低,“皇后倒台后,坤宁宫有几个旧人被分到了各宫,其中一个叫春桃的,现在在容嫔宫里当差,以前是皇后的掌事宫女,最是忠心。”
苏凝的眼神冷了几分。柳家余党果然没死心,竟借着宫人的调派,在各宫安插眼线。这春桃在容嫔身边,怕是没少吹枕边风。
“去告诉碧月,” 她缓缓道,“想办法让春桃‘犯个错’,比如打碎容嫔的心头好,或是弄丢了重要的物件,让容嫔把她打发到浣衣局去。浣衣局的刘嬷嬷是咱们的人,会‘好好照看’她的。”
晚翠应着,转身要走,又被苏凝叫住:“等等。让人去东宫说一声,太子近日功课忙,不必日日来景仁宫,若是想娘娘了,就让小李子送封信来。”
晚翠一愣:“娘娘这是……”
“太子心善,却藏不住事。” 苏凝望着暮色渐沉的宫墙,“他若是知道了,难免露出口风。等过了这阵子安稳了,再告诉他不迟。”
晚翠这才明白,主子是连太子都要瞒着,可见防备之深。她低声应了,脚步匆匆地消失在回廊尽头。
苏凝独自站在柳树下,晚风吹起她的裙摆,露出脚踝上细细的红绳 —— 那是永安公主出生时,她求的平安绳,如今戴在脚上,倒像个无声的祈愿。
她知道,光是防备还不够。要想让这孩子平安降生,就得主动出击,把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一个个挖出来。
回到正殿时,碧月正捧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摆着几碟小菜:清炒豌豆苗,凉拌木耳,还有碗小米粥,都是些清淡爽口的吃食。
“娘娘,这些都是奴婢亲手做的,水是从后院井里新打的,米是景仁宫自己存的陈米,绝没经过外人的手。” 碧月的声音带着些微的紧张,“那只京巴也试过了,吃了没事。”
苏凝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知道她定是忙了一下午。她拿起筷子,夹了口豌豆苗,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竟平息了些。
“辛苦你了。” 她轻声道。
碧月眼圈一红:“娘娘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她放下托盘,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银簪,簪头是朵含苞待放的梅花,“这是奴婢让银匠打的,能试毒。娘娘往后用膳,先用这个挑一挑,放心些。”
苏凝接过银簪,簪身冰凉,梅花的花瓣雕刻得栩栩如生。她想起刚入宫时,碧月还是个怯生生的小宫女,如今却能独当一面,替她处理这些凶险的琐事,心里涌上些暖意。
“放在妆奁里吧。” 她将银簪递给碧月,“往后各宫送来的东西,无论是吃食还是物件,都先用它试试。尤其是容嫔和贤妃那边,一丝一毫都不能大意。”
夜深时,景仁宫的灯还亮着。苏凝坐在灯下,翻看着张太医新送来的方子,上面的药材都是些寻常的枸杞、山药、茯苓,看着像副补气血的方子,只有她知道,里面藏着菟丝子、桑寄生等安胎的药材,剂量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保胎,又不露痕迹。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暗哨换岗的声音。苏凝放下方子,走到窗前,撩开窗帘一角。老槐树下的黑影动了动,像尊沉默的石像,守着这方小小的天地。
她知道,这暗布的防线,只是暂时的安稳。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秘密终究会藏不住。到那时,面对的风浪只会比现在更汹涌。
可她不怕。
指尖轻轻抚过小腹,那里,正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悄然生长,带着顽强的力量,也带着让她必须坚守下去的勇气。
炭火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映着她沉静的侧脸。这一夜,景仁宫的灯亮到了天明,像颗在暗夜中默默燃烧的星,看似微弱,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光芒。
而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在这无声的守护面前,暂时敛了锋芒,却也像蓄势待发的毒蛇,只等一个破绽,便会狠狠扑上来。
苏凝知道,这场暗战,才刚刚开始。她必须步步为营,将这防线织得更密、更牢,直到那个小生命平安降临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