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的紫禁城,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却掩不住乾清宫方向传来的肃杀之气。苏凝坐在窗前,听着远处隐约的钟鸣,那钟声比往日急促许多,每一声都像敲在紧绷的弦上,让人心头发紧。
“娘娘,乾清宫的钟响了三遍了,怕是朝会有了结果。” 晚翠端着刚拧干的帕子进来,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自边关急报传来,宫里的人都像惊弓之鸟,说话走路都放轻了手脚,生怕触了霉头。
苏凝接过帕子,擦了擦微凉的指尖:“再等等,这么大的事,不会太快。” 话虽如此,她的心却像悬在半空,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乾清宫的方向。萧烈叛乱,证据确凿,皇帝必然要在朝堂上给百官、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可这 “交代” 该如何定,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殿外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内务府的小太监在各宫传信。苏凝的贴身太监小禄子匆匆跑进来,脸色苍白,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娘娘,陛下…… 陛下在金殿定罪了!”
“说清楚。” 苏凝的声音稳了稳,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袖。
“陛下召集群臣,在太和殿当众宣读了萧烈通敌的证据,还有锦衣卫查抄萧府时找到的北漠王书信!” 小禄子喘着气,语速飞快,“萧太傅在殿上哭着辩解,说那些都是伪造的,还说要以死明志,结果…… 结果陛下直接把密信副本摔在了他面前,骂他‘教出好儿子,养出好女儿’!”
苏凝的心猛地一沉。皇帝动了真怒,连 “女儿” 二字都脱口而出,显然是连淑妃也一并记恨上了。
“那…… 萧将军怎么判的?” 晚翠在一旁追问,声音发颤。
“判了!” 小禄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惊惧,“陛下下旨,剥夺萧烈一切爵位官职,定为‘叛国逆贼’,着锦衣卫即刻押解回京,秋后问斩!他麾下的张启等副将,一律革职查办,抄没家产,家眷流放三千里!”
“秋后问斩?” 苏凝微微蹙眉。萧烈手握重兵,此刻又在叛乱途中,皇帝怎会给 “秋后” 的缓冲时间?这不合常理。以皇帝的性子,绝不会容忍这样的隐患留存。
正思忖间,小禄子又补了一句:“不过…… 奴才听锦衣卫的兄弟偷偷说,陛下私下给指挥使传了密令,说是‘沿途若有异动,不必请示,就地正法’。”
苏凝恍然大悟。所谓 “秋后问斩”,不过是给天下人看的体面。皇帝真正的意思,是要萧烈死在回京的路上。萧烈既是叛乱的主谋,又是手握兵权的将领,活着押回京城风险太大,万一被他的旧部劫走,或是在狱中传出什么不该传的话,都会再生波澜。唯有让他 “畏罪自缢” 或是 “暴毙途中”,才能一了百了。
“萧太傅呢?” 苏凝追问。萧太傅是淑妃的父亲,萧烈的后盾,他的处置同样关乎朝堂稳定。
“萧太傅被陛下斥为‘教子无方,结党营私’,削去太傅之职,贬为庶民,即刻遣回原籍,永不得回京。” 小禄子说着,压低了声音,“听说萧太傅在金殿上当场气晕了过去,被侍卫拖出去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地喊‘冤枉’呢。”
苏凝沉默了。萧太傅是否冤枉,已不重要。他身为百官之首,却对儿子的通敌行为视而不见,甚至可能暗中相助,落到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只是这雷霆手段,未免太过决绝 —— 皇帝显然是想借此机会,彻底铲除萧家在朝中的势力,以绝后患。
午后,消息再次传来:萧烈在押解途中 “畏罪自缢”。据说他被锦衣卫从云漠郡的营帐里擒获时,并未反抗,只是望着北漠的方向冷笑,临上路前还留下一句 “我萧烈此生,悔信北漠,不悔反”。这话传到京城,又引起一阵轩然大波,有人说他是真心悔过,有人说他是死前仍想挑拨离间。
“悔信北漠?” 苏凝听到这话时,正在给窗台上的兰草浇水,闻言动作一顿,“他若真悔,就不会引狼入室,害了边境百姓。”
晚翠在一旁叹气:“说到底,还是野心太大。放着好好的将军不当,偏要做那‘平南王’的美梦,落得这般下场,也是活该。”
苏凝没接话。她想起那几张密信里,萧烈与北漠约定 “事成之后,割云漠三城为谢”,字里行间的贪婪与狂妄,此刻都化作了泡影。权力是柄双刃剑,能让人平步青云,也能让人万劫不复,萧烈显然没能握住这柄剑。
傍晚时分,李德全突然来了。他没进殿,只在廊下站着,对苏凝道:“陛下让老奴来传句话,说‘逆贼已除,后宫当谨守本分,勿再生事’。”
这话看似是对所有妃嫔说的,苏凝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 皇帝在提醒她,事情还没结束,让她安分守己,不要多言。她屈膝应道:“臣妾明白,谢陛下提点。”
李德全点点头,又道:“陛下还说,凝嫔近日辛苦,赏了些新贡的杭白菊,让老奴送来。” 说着,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将一个锦盒递上来。
苏凝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除了菊花,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她不动声色地将纸条藏进袖中,对李德全道:“多谢陛下恩典,劳烦总管跑一趟。”
李德全没多留,转身离开了。苏凝回到殿内,展开纸条,上面是皇帝的亲笔字,只有八个字:“淑妃之事,暂勿声张。”
她的心沉了沉。皇帝果然还在权衡如何处置淑妃。萧烈已死,萧太傅被贬,淑妃作为萧家在后宫的最后一根线,留着是隐患,处置了又怕落人口实。毕竟淑妃并未直接参与叛乱,若因 “兄妹连坐” 就废黜,难免让人觉得皇帝太过凉薄。
“娘娘,陛下这是……” 晚翠看着纸条,满脸困惑。
“陛下有陛下的考量。” 苏凝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作灰烬,“我们只需等着便是。”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宫墙上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线下,整个紫禁城显得格外寂静,却又暗流涌动。苏凝知道,萧烈的死只是这场风波的一个节点,而非终点。淑妃的命运悬而未决,北漠的铁骑仍在边境虎视眈眈,朝堂上那些被萧家牵连的官员也在惶惶不可终日,这盘棋,皇帝还没下完。
夜里,苏凝睡得极浅,总觉得窗外有异动。凌晨时分,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像是有侍卫在奔跑。她披衣起身,推开窗,只见几道黑影从宫墙上掠过,朝着淑妃所在的长信宫方向而去。
晚翠也被惊醒,吓得脸色发白:“娘娘,那是…… 锦衣卫?”
苏凝望着长信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女子的哭喊和呵斥声。她沉默片刻,缓缓道:“是陛下的人,去‘保护’淑妃娘娘了。”
名为 “保护”,实为监视。萧烈已死,淑妃成了惊弓之鸟,皇帝绝不会给她任何通风报信或自寻短见的机会 —— 他要留着她,在最合适的时机,给这场 “兄妹连坐” 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风吹过庭院,带来一丝凉意。苏凝关上窗,转身回到榻上,却再无睡意。她知道,淑妃的结局,从萧烈被定罪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而这深宫的血雨腥风,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