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鎏金铜环被侍卫用明黄封条死死粘住时,皇后正坐在梳妆台前,由采月为她卸下满头的珠翠。赤金点翠的凤钗刚从发髻上取下,就听见院外传来 “哗啦” 一声脆响 —— 那是侍卫踹翻了门口的汉白玉石狮子,用以威慑宫人的动静。皇后握着玉梳的手猛地一颤,梳齿在乌黑的发丝间扯出个结,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眼里却没有半分痛意,只有化不开的寒意。
“娘娘,他们…… 他们封门了!” 采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东珠耳坠 “啪” 地掉在描金镜台上,滚到皇后脚边。她指着窗外,明黄的封条在晨光里泛着刺目的光,上面盖着的 “皇帝亲印” 红得像血,“李德全公公说,没有皇上的旨意,谁也不许进出…… 连送水的小太监都被拦在宫门外了!”
皇后缓缓低下头,看着脚边那颗东珠。珠子圆润饱满,是当年漠北可汗进贡的珍品,皇上亲手为她戴上时,曾笑着说 “这珠子配得上朕的皇后”。如今珠子滚落在地,沾了层薄薄的灰尘,像极了她此刻的处境 —— 从云端跌落泥沼,连尘埃都敢欺辱。她忽然抬脚,狠狠踩在东珠上,珠体 “咔嚓” 一声裂成两半,碎纹像蛛网般蔓延开,映出她眼底狰狞的光。
“封门?” 她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踩在碎珠上的脚缓缓碾动,直到珠体彻底化为粉末,“他是怕我出去揭穿苏凝的鬼把戏吧?假孕、假血、买通太医…… 她演了场好戏,就把我这中宫皇后踩进了泥里!”
采月扑过来抱住她的腿,指甲深深掐进她的凤袍下摆:“娘娘!不能硬抗啊!皇上正在气头上,咱们先忍忍,等风头过了,再找机会向皇上辩白……”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皇后猛地推开,踉跄着撞在妆镜上,铜镜 “哐当” 一声晃得厉害,映出两人狼狈的身影。
“辩白?” 皇后走到窗前,看着宫墙外巡逻的禁军。他们穿着玄色铠甲,腰间的长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每走三步就停下张望,目光锐利如鹰隼 —— 那是皇上亲派的 “翊麾卫”,专司缉捕要犯,如今却用来看守她这中宫皇后,何其讽刺。“他心里早就信了苏凝!我就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他也只会当我是在狡辩!”
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皇上还在凤仪宫的暖阁里,握着她的手说 “魏家镇守北疆辛苦,你在宫里也要保重身子”。那时的炭火是银盆烧的,茶是雨前龙井,连空气里都飘着松萝香的暖意。可自苏凝入宫后,一切都变了 —— 他来凤仪宫的次数越来越少,眼神里的温情被猜忌取代,如今更是凭着一场漏洞百出的 “流产”,就将她禁足在这空旷的宫殿里。
“娘娘,您看那是什么?” 采月忽然指着墙根下,几个侍卫正搬来几块半人高的青石板,将宫墙下的排水口死死堵上。石板与砖缝间的缝隙被石灰填满,连只耗子都钻不出去,“他们连排水口都堵了…… 这是要把咱们困死在这里啊!”
皇后的指尖死死抠着窗棂的雕花,指腹被木刺扎破,血珠滴在描金的窗纸上,晕开个小小的红点。她看着侍卫们用锤子敲打石板的背影,忽然笑了,笑声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琉璃:“困死?他还没那个胆子!魏家铁骑还在北疆踏雪,他若真敢动我,大哥定会提兵南下,踏平这紫禁城!”
话虽如此,她的声音却忍不住发颤。她比谁都清楚,魏家虽手握兵权,却远在千里之外,而皇上的疑心早已生根 —— 当年父亲平定三藩后,皇上就收回了一半的兵权;如今大哥镇守北疆,朝堂上弹劾魏家 “拥兵自重” 的奏折从未断过。皇上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禁足她,未必不是在试探魏家的反应。
“娘娘,御膳房送来了早饭。” 一个小太监隔着门缝递进来个粗瓷食盒,盒盖没盖严,露出里面的糙米饭和咸菜。这与往日凤仪宫 “一餐十八道菜” 的规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采月刚要接,就被皇后拦住了。
“不用接。” 皇后的目光落在食盒的缝隙里,那里夹着张极小的字条,是李德全的笔迹:“皇上怒未消,娘娘且忍,老奴会设法周旋。” 她冷笑一声,将字条揉成纸团塞进袖中,“周旋?他是怕我饿死在这里,魏家找他算账吧!”
采月看着那碗糙米饭,眼泪掉了下来:“娘娘,您两日没好好吃东西了…… 就算为了身子,也得吃点啊……” 她想起往日皇后最爱的燕窝酥,用牛乳和面,夹着燕窝馅,蒸得蓬松雪白,如今却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皇后没理会她,转身走到供奉祖先牌位的祠堂。牌位前的长明灯还亮着,灯油却只剩下浅浅一层,显然是被人故意克扣了。她拿起案上的香炉,里面的香灰早已冷透,连半点火星都没有。“列祖列宗看见了吗?” 她对着牌位低语,声音里带着彻骨的悲凉,“我魏氏女嫁入皇家三十年,为他操持六宫,为他稳固前朝,最后竟落得个‘毒害龙裔’的罪名,被亲生丈夫锁在这牢笼里!”
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采月扒着门缝往外看,惊得脸色煞白:“娘娘!是卫家的人!他们带着内务府的册子,正在清点凤仪宫的财物!连您陪嫁的那对羊脂玉瓶都被他们登记在册了!”
皇后猛地冲到门边,死死盯着门缝外。卫家的管事正指挥着小太监搬箱子,那些箱子里装着她的朝服、首饰、甚至还有当年皇上写给她的情书。每搬一件,就有人在册子上画个红圈,像是在清点罪证。她忽然明白,苏凝要的不仅是禁足她,更是要抄空她的家底,断了她所有的后路。
“苏凝……” 皇后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牙龈被咬出血,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我若不死,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可喊完这句话,她的肩膀却缓缓垮了下来。采月扶住她时,才发现她的手凉得像冰,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娘娘,您别吓奴才……” 采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咱们还有李德全公公,还有魏家…… 总会有办法的……”
皇后闭上眼,任由采月将她扶到软榻上。凤仪宫的寂静像潮水般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远处隐约传来碎玉轩的笑语声,那是苏凝身边的宫女在说笑,声音清脆得像银铃,与这里的死寂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知道,从这道封条贴上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那个执掌六宫的皇后了,只是个被囚禁在牢笼里的困兽。
暮色降临时,凤仪宫的烛火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光线下,皇后看着镜中自己憔悴的脸,鬓边的白发又多了几根,眼角的皱纹也深了几分。采月端来一碗热水,碗沿的豁口割得她嘴唇生疼。“娘娘,喝口水吧。” 采月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奴才刚才听见侍卫说,皇上晋封苏凝为昭仪了,还让她住进了凝晖堂……”
皇后握着碗的手猛地收紧,粗瓷碗在掌心硌出几道红痕。她没说话,只是将脸转向窗外。明黄的封条在夜色里泛着冷光,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隔开了她与曾经拥有的一切。
夜渐深,凤仪宫的更漏滴答作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皇后躺在冰冷的凤榻上,听着宫墙外巡逻的脚步声,忽然想起刚入宫时,皇上曾对她说 “这凤仪宫的门槛高,你若累了,朕永远是你的依靠”。如今门槛依旧高,依靠却成了最狠的刽子手。
她不知道这场禁足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魏家能否救她出去。她只知道,这道封条锁的不仅是宫门,更是她前半生所有的荣光与爱恋。而牢笼外的苏凝,正踩着她的屈辱步步高升,成为这六宫新的主宰。
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像一把冰冷的刀,割裂了凤仪宫最后的暖意。皇后蜷缩在凤榻上,听着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忽然明白,这深宫里的情爱,从来都是最锋利的刀刃 —— 给你时如蜜,夺你时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