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小禄子蹲在凤仪宫的假山后,手里攥着两样东西 —— 左边是皇后赏的金元宝,沉甸甸的,压得指节泛白;右边是苏凝给的银簪,莲花纹硌着掌心,凉得像块冰。风卷着梨花落在他肩头,花瓣沾着露水,湿得像谁的眼泪。
半个时辰前,采月偷偷塞给他张字条,上面用胭脂写着:“明晨卯时,若苏凝未死,你娘的咳喘药里,就掺‘牵机引’。” 字迹洇开的红痕,像道淌血的伤口。他摸了摸怀里的药包 —— 那是苏凝让人从江南请来的名医开的方子,纸包上还印着 “保元堂” 的朱印,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写就的。
“小禄子,发什么呆?” 李德全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手里提着盏灯笼,火光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影,“皇后娘娘让你去看看,苏凝是不是真死了 —— 若是还吊着口气,就给她再补点药。”
小禄子的手猛地一抖,金元宝从掌心滑落,滚进石缝里,发出沉闷的响。他慌忙去捡,指尖却被尖锐的石子划破,血珠滴在元宝上,像朵绽开的红梅。“奴才…… 奴才这就去。” 他的声音发颤,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怕的。
走到碎玉轩的竹窗下,他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 是苏凝。他心里一松,又一紧:松的是她没死,紧的是她没死,娘就危险了。窗纸上映着她的影子,正伏案写着什么,笔尖划过宣纸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想起三天前,苏凝把银簪塞进他手里时说:“这簪子能保你娘平安。” 那时他还半信半疑,直到今早去老槐树下换药,真的在树洞里摸到个油纸包,里面是新的药方和锭银子,还有张字条:“已安排妥当,明晚子时接你娘出城。” 字迹娟秀,是挽月的手笔。
“谁在外面?” 苏凝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警惕。
小禄子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却被挽月堵在廊下。她手里的匕首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抵在他的喉咙上:“你来干什么?想补刀?”
“不!不是!” 小禄子慌忙摇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奴才是来…… 是来看看小主有没有事!皇后说…… 说要是小主还活着,就让奴才……”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哭声打断。
苏凝从屋里出来,月白色的披风在风里飘着,像只展翅的蝶。她看着小禄子颤抖的肩膀,忽然道:“挽月,把匕首收起来。”
挽月不解:“小主!他是皇后的人!”
“他不是。” 苏凝的目光落在小禄子流血的指尖上,那里还沾着金元宝的碎屑,“他是个想救娘的儿子。” 她从袖中取出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他,“擦擦吧,哭得像个孩子。”
小禄子接过帕子,粗糙的棉布蹭过脸颊,忽然想起娘在信里说:“苏小主派来的姑娘,说话轻声细语的,给我喂药时,像你小时候给我喂糖似的。” 他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扑通跪在地上:“小主!奴才对不起您!皇后拿我娘要挟我,我…… 我没办法啊!”
苏凝扶起他,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竹叶:“我知道你没办法。这宫里的人,谁不是被架着往前走?” 她从廊下的花盆里取出个小瓷瓶,塞到他手里,“这里面是假死药,明早你把它给你娘服下,让她躺在棺材里,卫家的人会装作送葬,把她偷偷送出城,去江南找晚晴的弟弟 —— 那里山清水秀,没人认识你们。”
小禄子的手死死攥着瓷瓶,冰凉的釉彩贴着掌心,像握着娘的手。“小主…… 您为什么要帮我?” 他哽咽着问,“您明知道我…… 我背叛过您。”
“因为我爹说过,” 苏凝望着天边的残月,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怅惘,“人这一辈子,总得信点什么,哪怕被辜负,也比活得像块石头强。”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怀里的金元宝上,“皇后赏你的东西,你留着吧。去江南安家,需要钱。”
小禄子看着那锭金元宝,忽然觉得无比沉重,像块烧红的烙铁。他猛地将元宝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着:“这脏钱,奴才不要!奴才这条命是小主救的,从今往后,任凭小主差遣!”
苏凝笑了,月光落在她的发梢上,像镀了层银:“我不要你差遣。我只要你明早去告诉皇后,就说‘苏凝的病情加重了,咳得厉害,挽月已经去请太医了’。” 她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了个 “三” 字,“记住,要在辰时三刻说,不能早,也不能晚。”
小禄子点头如捣蒜,将银簪和瓷瓶紧紧揣在怀里,转身往凤仪宫跑。夜风掀起他的青布褂子,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旧衣,像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
回到凤仪宫时,皇后正对着铜镜试戴新制的凤钗,镜中映出的笑容里,藏着志在必得的狠。“苏凝怎么样了?” 她头也没回,声音冷得像冰。
“回娘娘,” 小禄子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慌张,“苏凝…… 苏凝咳得厉害,挽月已经去请太医了!奴才看她那样子,怕是…… 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皇后的凤钗顿了顿,镜中的人影转过身,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好!好!李德全,去准备后事 —— 就说苏凝积郁成疾,暴病而亡,按嫔位礼制安葬,别让人说本宫苛待了她!”
小禄子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冷光。他看着皇后忙着吩咐宫女准备丧仪,忽然明白,苏凝让他辰时三刻回话,是算准了皇后会急于安排后事,无暇顾及李太医 —— 那时,李太医已经带着真证词,走进太和殿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小禄子站在老槐树下,将银簪插进树洞里。风吹过槐花,发出簌簌的响,像娘年轻时哼的江南小调。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不再是皇后的眼线,也不是苏凝的棋子,他只是个想救娘的儿子,一个在这深宫里,终于敢选择 “信” 的人。
碎玉轩的竹窗下,苏凝望着凤仪宫的方向,那里已经开始挂白幡,一片素色里,却藏不住即将到来的惊雷。她拿起那封李太医的真证词,指尖在 “皇后下毒” 四个字上轻轻划过,像在为这场迟来的正义,签下自己的名字。
而小禄子的脚步声,正朝着宫外跑去,带着他的抉择,和一个母亲的新生,消失在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