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殿的晨雾还未散尽,苏凝已坐在窗边翻完了最后一本账册。淡青色的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后宫采买的每一笔开销,小到一支银簪,大到一匹云锦,都记得清清楚楚。画春端来一盆温水,将帕子浸得温热,递到她手边:“小主,贤妃娘娘派人来了,说太后请您去慈宁宫说话。”
苏凝擦了擦手,指尖的凉意被帕子的温度驱散。“知道了。” 她将账册合拢,放在案头,封面上的 “瑶光殿” 三个字,是她亲手题写的小楷,清隽有力,“太后今日怎么想起找我?”
“听来的小太监说,” 画春压低声音,眼底藏着几分兴奋,“是为了赏您。昨日陛下把淑妃和废后的案子禀了太后,太后夸您‘聪慧沉稳,能担大事’,还说要给您晋位呢。”
苏凝拿起一支玉簪绾发,动作从容:“晋不晋位,由不得我们说了算。太后找我,怕是还有别的事。” 她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镜中的自己眉眼平静,不见丝毫得意 —— 这场风波里,她看似是最大的赢家,可越是如此,越要谨言慎行。
慈宁宫的暖阁里,檀香袅袅。太后斜倚在铺着锦垫的软榻上,手里转着一串紫檀佛珠,见苏凝进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快过来坐,冻着了吧?”
“谢太后关心,臣妾不冷。” 苏凝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在榻边的小凳上坐下,姿态谦卑却不卑微。
太后示意宫女给她倒茶,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又有几分赞许:“昨日的事,哀家都听说了。淑妃和废后胆大包天,竟敢构陷你,委屈你了。”
“太后言重了。” 苏凝捧着茶盏,指尖微顿,“都是臣妾分内之事,能查清真相,不让奸人得逞,已是万幸,谈不上委屈。”
“你倒是通透。” 太后笑了,捻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哀家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淑妃和废后那点伎俩,瞒不过你的眼睛,你是故意让她们钻了圈套,对吧?”
苏凝心里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太后明鉴。臣妾只是察觉她们的意图,顺水推舟罢了。若不是她们自己贪心,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邀功,把一切都归结于 “天意”,这是在后宫生存的智慧 —— 功劳要让,过错要担,锋芒太露,只会引火烧身。
太后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她在宫里待了五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贤妃稳重有余,却少了几分魄力;淑妃急功近利,成不了大事;唯有苏凝,看似柔弱,实则坚韧,心思缜密得像一张网,却又懂得藏拙,这样的人,才能在波谲云诡的后宫里走得长远。
“哀家知道你受了委屈,” 太后话锋一转,“陛下也说,要给你晋位,封你为‘凝嫔’,协理六宫事宜。你觉得如何?”
苏凝连忙起身谢恩,语气却带着几分犹豫:“谢陛下和太后恩典,只是臣妾资历尚浅,恐难当此任。再说,贤妃姐姐向来公正,由她掌事,臣妾辅佐便好。”
她这话说得恰到好处 —— 既表达了对贤妃的尊重,又显露了自己的谦逊,让太后更满意了。“你能这么想,哀家就放心了。” 太后扶起她,“不过规矩是规矩,该有的体面不能少。晋位的旨意,过几日就会下来,你且安心等着。”
苏凝这才谢恩,心里却清楚,这 “凝嫔” 的位分,既是赏赐,也是考验。协理六宫意味着要接触更多的权力,也会成为更多人忌惮的目标,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从慈宁宫出来,苏凝没有直接回瑶光殿,而是绕去了凤仪宫。贤妃正在核对各宫的月例,见她进来,连忙放下账本:“姐姐来了?快坐,我正想找你。”
“妹妹在忙?” 苏凝看着案上堆得高高的账册,笑道,“这些事,让底下人做就是了,何必亲力亲为?”
“不亲自盯着,不放心。” 贤妃叹了口气,递给她一杯热茶,“昨日之事,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怕是要被淑妃蒙在鼓里,错怪了好人。” 她想起自己当初看到 “赃物” 时的怀疑,心里一阵愧疚。
“妹妹不必如此。” 苏凝捧着茶杯,指尖传来暖意,“我们是姐妹,本就该互相扶持。再说,若不是妹妹信任我,给我查案的机会,我也无法自证清白。” 她这话不是客套,贤妃的信任是她能顺利反击的关键 —— 若是贤妃一开始就定了她的罪,她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翻身。
贤妃看着她,忽然觉得释然。她知道自己不如苏凝聪慧,也不如她有手段,但她愿意相信苏凝。在这冰冷的后宫里,能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已是难得。
“对了,” 贤妃想起一事,“陛下说,要给你晋位,封凝嫔,协理六宫。往后,咱们姐妹可要好好合作了。”
“妹妹放心,” 苏凝看着她,眼神真诚,“臣妾定会尽心尽力辅佐妹妹,绝无二心。”
贤妃这才放下心,又和苏凝说了些闲话,气氛融洽得像亲姐妹。可只有苏凝知道,这份 “融洽” 背后,藏着多少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权衡。贤妃的信任是真的,可她的提防也是真的;自己的辅佐是真的,可守住底线也是真的。
几日后,晋位的旨意下来了。苏凝从 “苏小主” 成了 “凝嫔”,赐居瑶光殿,协理六宫采买事宜。旨意宣读的那天,各宫都派人来道贺,送来的礼物堆了半间偏殿,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琳琅满目。
画春看着这些礼物,笑得合不拢嘴:“小主,现在谁还敢小看咱们瑶光殿?连淑妃宫里的人,都偷偷送来了一对玉如意呢!”
苏凝却让画春把礼物都登记在册,又挑了些寻常的糕点回赠,那些贵重的珠宝,则原封不动地收进了库房。“这些东西,看着是好意,实则是试探。” 她对画春道,“收了,就要给人办事;不收,又显得不近人情。登记在册,日后若是有需要,原物奉还,谁也挑不出错。”
画春这才明白,小主的每一步,都走得滴水不漏。
晋位后的日子,苏凝依旧保持着往日的节奏。每日卯时起身,核对账目,巡查库房,午后要么抄经,要么去各宫走动,陪太后说说话,帮贤妃处理些琐事,从不多言,也从不多事。
有人不服气,故意在采买上刁难她 —— 送来的绸缎缺斤短两,采买的点心以次充好。苏凝也不恼,只是把证据一一记下,在各宫主位齐聚的场合,不点名地提了几句:“近来采买的东西,总有些不趁手的,怕是底下人手脚不干净。不如咱们定个规矩,采买时必须有两人以上在场,账目三日一核对,也好让大家都放心。”
众人听了,都明白她在说什么,那些想刁难的人,也不敢再动手脚 —— 苏凝的厉害,她们已经见识过了,没必要硬碰硬。
贤妃看着苏凝把采买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账目清晰得挑不出半点错,心里越发佩服。她渐渐把更多的事交给苏凝处理,甚至连给陛下的请安折子,都让苏凝帮忙润色。后宫里的人都说,凝嫔虽年轻,却比贤妃更像六宫之主。
苏凝听到这些话,只是淡淡一笑,转身就把更多的权力交还给贤妃,自己则退回采买的琐事里。她知道,“功高盖主” 是大忌,贤妃能容她一时,却容不了她一世,守住自己的本分,才是长久之计。
一日,苏凝去库房盘点,正好遇到李德全在查账。李德全看着她核对账目时专注的样子,忽然笑道:“凝嫔娘娘真是好本事,把个库房打理得比银库还清楚。”
“李总管过奖了。” 苏凝抬起头,笑道,“不过是些分内事罢了。”
“分内事?” 李德全压低声音,“娘娘可知,陛下常说,若不是你是女子,定要让你去户部当差。”
苏凝心里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陛下说笑了,臣妾哪懂什么朝政,能把后宫的事做好,就心满意足了。”
李德全看着她,忽然明白了陛下为何看重她。这女子不仅聪慧,更懂得 “藏”—— 藏起锋芒,藏起野心,藏起所有可能引起忌惮的东西,只留下温顺和能干的表象。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智者。
夕阳西下,苏凝从库房出来,宫道上的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一步步往瑶光殿走,脚步沉稳而坚定。
她知道,自己赢的不是位分,也不是权力,而是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守住了自己的本心和性命。那些明枪暗箭,那些栽赃陷害,都没能打倒她;那些诱惑和虚名,也没能迷惑她。她就像一株兰草,生长在阴暗的角落里,却能开出清雅的花,不与桃李争艳,却自有风骨。
瑶光殿的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出窗台上那盆水仙的影子,花苞已经绽放,露出嫩黄的花蕊,带着淡淡的香。苏凝坐在灯下,翻开新的账册,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清晰的字迹。
这场无声的战争,没有硝烟,却比任何刀光剑影都更凶险。而她,是那个站到最后的人,不是因为有多强大,而是因为她懂得 —— 在后宫里,最大的智慧不是赢,而是活下去,清醒地、体面地活下去。
夜色渐深,后宫的喧嚣渐渐平息,只有瑶光殿的灯,还亮着,像一颗安静的星,在茫茫夜色里,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光。这光里,藏着一个女子的生存之道,也藏着整个后宫的无声棋局 —— 谁是棋子,谁是棋手,或许连自己都分不清,可只要还在棋盘上,就必须走下去,直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