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燃到了第三截。皇帝萧衍支着额头,指尖在御案上的奏折堆里划过,最后停在那本封面绣着缠枝莲的卷宗上 —— 那是大理寺关于淑妃构陷东宫的密报,边角已被他反复摩挲得发毛。
殿外的梆子敲过三更,李德全蹑手蹑脚地添了盏灯,烛火在皇帝鬓角的白发上跳动,映出几分沉沉的疲惫。自东宫出事后,皇帝已在这御案前守了三夜,桌上的参汤换了五次,都凉透了。
“李德全。” 皇帝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带着沙哑的穿透力。
“奴才在。” 李德全连忙躬身上前,垂首侍立,眼角的余光瞥见密报上 “牵机引” 三个字被朱笔圈了又圈,墨迹几乎要透纸而出。
皇帝没抬头,指尖在密报上轻轻点着:“淑妃的罪证,都核实了?”
“回万岁爷,都核实了。” 李德全的声音压得极低,“柳良娣的供词、晚翠死前的血书、李氏招认的账册,还有白云寺佛像底座里的死士名单…… 桩桩件件都对得上,确实是淑妃主使,想借巫蛊旧事扳倒太子。”
御案上的烛火噼啪响了一声,皇帝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他想起淑妃刚入宫时的模样,梳着双环髻,捧着琵琶唱《霓裳羽衣曲》,眼底的光比殿里的夜明珠还亮。那时她还不是淑妃,只是个小小的才人,却凭着那股鲜活劲儿,成了后宫里最惹眼的存在。
可现在,那鲜活劲儿变成了狠戾,琵琶换成了毒药,曾经的爱意,早已被权力磨成了一把淬毒的刀。
“她就没念着一点旧情?” 皇帝的声音很轻,像在问李德全,又像在问自己。
李德全不敢接话。帝王的情分最是薄凉,何况淑妃动的是储君,触的是龙鳞,哪还有旧情可念?他只垂首道:“三皇子…… 昨夜还在宫门外跪了两个时辰,求万岁爷饶过淑妃。”
皇帝的指尖猛地收紧,密报的边角被捏出褶皱。三皇子萧景瑜,才十二岁,却已懂得用孝道施压。这股子机灵劲儿,像极了他母亲,也像极了年轻时争储的自己。
“拟旨吧。” 皇帝松开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德全连忙取来明黄的圣旨和狼毫笔,墨汁研得极细,在烛火下泛着黑光。
“淑妃苏氏,” 皇帝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善妒成性,构陷东宫,意图谋害储君,其罪当诛。念其诞育皇子,侍奉朕二十余年,免其废黜,着禁足景仁宫,非朕亲诏,永不得出。”
李德全的笔尖顿了顿。他原以为会是 “废为庶人,打入冷宫”,没想到只是禁足。这看似从轻发落,实则更狠 —— 景仁宫四面都是眼线,禁足在那里,比冷宫更煎熬,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连死都由不得自己。
“三皇子萧景瑜,” 皇帝继续道,“失于管教,罚俸三年,收回御赐金符,即日起不得参与朝政议事,闭门读书,由国子监博士严加督导,每月将功课呈朕过目。”
收回金符,断了三皇子接触朝臣的路;闭门读书,实则是圈禁。这敲打来得又快又准,既没伤了皇子体面,又掐灭了他借母妃势力崛起的可能。
李德全飞快地写着,墨汁在圣旨上晕开,字字珠玑,却也字字冰冷。
“还有,” 皇帝的目光转向东宫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彻夜未熄,太子妃苏凝怕是又守了一夜,“太子妃苏氏,贤良淑德,协理东宫有功,特赏‘东宫令’印一枚,东宫诸事,除军国要务外,皆由其酌情处置,各宫需一体遵行。”
李德全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一滴墨汁落在 “东宫令” 三个字旁边,晕成一个小小的黑点。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笔!让太子妃掌东宫令,意味着将储君的日常事务权彻底交出去,既是对苏凝的信任,更是向朝野宣告:东宫的地位不可动摇,太子妃,就是未来的国母。
“万岁爷,这……” 李德全犹豫着,“让太子妃掌令,怕是会引来非议,说后宫干政……”
“非议?” 皇帝冷笑一声,拿起那份密报,狠狠摔在案上,“淑妃都敢用巫蛊害储君了,还有什么非议比这更难听?朕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东宫有朕护着,太子妃有能力撑起来!谁想动东宫的主意,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烛火都晃了晃:“写!照着朕说的写!出了任何事,朕担着!”
李德全不敢再劝,连忙蘸墨续写,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为这场无声的较量伴奏。圣旨写完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 “东宫令” 三个字上,镀上一层金光,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皇帝接过圣旨,在末尾盖上玉玺,鲜红的印泥落在明黄的绸缎上,像一滴凝固的血。他看着那印泥,忽然想起太子小时候,拿着他的玉玺玩耍,把印泥抹得满脸都是,笑得像只偷了蜜的小狐狸。
那时的东宫,还没有毒药和构陷,只有父子间的嬉闹,和满殿的暖阳。
“把圣旨送去景仁宫、三皇子府和东宫。” 皇帝将圣旨递给李德全,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告诉他们,朕的意思,就是天意。谁也改不了。”
李德全捧着圣旨退出去,晨光在他身后铺了一地,将紫宸殿的阴影一点点驱散。皇帝站在窗前,看着天边的朝霞染红了半边天,像极了当年争储时溅在龙椅上的血。
他知道,这道圣旨不是结束,只是开始。敲打淑妃,是为了敲山震虎;削三皇子的权,是为了釜底抽薪;放权给太子妃,是为了稳固东宫。这一步步棋,看似矛盾,实则都在为太子铺路,为将来的传承扫清障碍。
只是这路,铺得太疼,用了太多人的眼泪和鲜血。
殿外传来早朝的钟声,雄浑而庄严,穿透了清晨的薄雾。皇帝整理了一下龙袍,转身走向殿门。他的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孤挺,像一座历经风雨的山,沉默地守护着这片江山,也守护着那些无法言说的权衡与苦衷。
圣谕已下,接下来的路,该让他们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