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火势终于被扑灭。西六宫的焦土上还冒着青烟,曾经精致的宫殿成了一片黑黢黢的废墟,断壁残垣间散落着烧焦的木料和破碎的瓷片,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连飞过的乌鸦都忍不住绕着圈子悲鸣。
李伟带着禁军在废墟里翻找了整整一夜,晨光中,他捧着一个托盘匆匆走向永寿宫 —— 那里是皇帝临时安置苏凝的地方。托盘上盖着一块白布,底下隐约露出些焦黑的物件,边角还沾着未烧尽的丝线。
永寿宫的偏殿里,苏凝正由太医诊脉。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宫装,脸上未施粉黛,更显得眉眼清瘦,只是眼底的红血丝还未褪去,透着几分惊魂未定的脆弱。见李伟进来,她微微抬眼,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陛下在偏殿等着?” 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紧张。
“是,” 李伟将托盘放在桌上,压低声音,“奴才找到了些东西,想来能让淑妃百口莫辩。”
苏凝示意太医退下,待殿内只剩他们三人,才让晚翠掀开了白布。托盘里的物件瞬间暴露在晨光中 —— 一支烧得只剩半截的银簪,簪头刻着 “淑” 字;半块烧焦的令牌,上面能辨认出内廷司的印记;还有…… 一件被烧得残缺的绿裙,裙摆处绣着的海棠花,正是淑妃宫里独有的样式。
“这是……” 苏凝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被吓到了。
“从瑶光殿的废墟里挖出来的。” 李伟的声音带着冷意,“那银簪是陛下去年赏给淑妃的,奴才认得;这令牌,能调动内廷司的杂役,昨夜放火的,恐怕就是这些人;还有这绿裙,料子是贡品云锦,整个后宫,只有淑妃和丽嫔有。”
苏凝看着这些 “证据”,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那银簪是她让晚翠趁乱丢进火场的,令牌是她前几日从一个被淑妃责罚的小太监那里 “捡” 到的,至于绿裙,更是简单 —— 她早就料到丽嫔会出事,提前让人仿了一件,故意留在了瑶光殿的偏殿。
“这些…… 这些能说明什么?” 苏凝故意问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
“能说明,这场火就是淑妃策划的。” 李伟的语气十分肯定,“她先用银簪和令牌让内廷司的人放火,想烧死您,又怕事情败露,就让丽嫔的人动手,事后再杀了丽嫔灭口,烧了瑶光殿和容嫔宫,想嫁祸给旁人。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火势太大,收不住了。” 苏凝接话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李伟点点头,显然认同她的说法。他将托盘重新盖好:“奴才这就去呈给陛下,相信陛下看了这些,定会给您和那些枉死的人一个公道。”
苏凝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最后一步,终于要成了。
此时的偏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萧彻坐在榻上,手里捏着那半张烧焦的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李德全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谁都知道,陛下此刻的沉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陛下,李伟求见。” 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
“让他进来。” 萧彻的声音没有起伏。
李伟捧着托盘走进来,将东西一一呈给萧彻。当看到那支刻着 “淑” 字的银簪时,萧彻的眼神骤然一缩,手指猛地攥紧,骨节泛白。
“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回陛下,在瑶光殿的废墟里,离丽嫔娘娘的尸骨不远。” 李伟的声音带着沉痛,“还有这令牌,奴才已经查过,是淑妃娘娘掌管的内廷司令牌,昨夜负责看守凝露殿的杂役,正是拿着这令牌放行的。”
萧彻拿起那半块令牌,指腹摩挲着上面模糊的印记,眼底的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他不是傻子,这些东西凑在一起,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 淑妃利用内廷司的令牌,让杂役放行了纵火的人,事后又想杀丽嫔灭口,却没料到火势失控,连自己的人都没能保住。
“好,好一个淑妃!” 萧彻猛地将令牌摔在地上,瓷片四溅,“朕待她不薄,她竟敢在朕的后宫里如此放肆,草菅人命,还想栽赃陷害!”
他的怒吼声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李德全吓得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连称 “陛下息怒”。
“息怒?” 萧彻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殿外,“她烧了朕的宫苑,杀了朕的妃嫔,还想蒙骗朕,朕怎能息怒?李德全!”
“奴才在!”
“传朕旨意,” 萧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淑妃苏氏,妒妇毒心,蓄意纵火,残害同僚,罪证确凿,即日起废黜妃位,打入冷宫,永不得出!其党羽丽嫔、容嫔等人,虽已身死,亦追夺封号,挫骨扬灰!”
这道旨意狠戾得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废黜妃位,打入冷宫,追夺封号,挫骨扬灰…… 这几乎是对一个妃嫔最严厉的惩罚,可见皇帝的怒火有多盛。
李德全不敢怠慢,连忙捧着圣旨匆匆离去。李伟看着这一切,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朝苏凝的方向望去,眼中带着一丝敬佩 —— 谁能想到,一个看似柔弱的婕妤,竟能在绝境中反败为胜,让权势滔天的淑妃落得如此下场。
消息传到永寿宫时,苏凝正在窗前修剪花枝。听到晚翠的禀报,她握着剪刀的手微微一顿,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应声而落。
“知道了。” 她轻声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晚翠却激动得满脸通红:“主子!您听到了吗?淑妃被废了!打入冷宫了!我们终于报仇了!”
苏凝弯腰捡起那朵掉落的茉莉,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晶莹剔透。她轻轻叹了口气:“报仇了,又能怎样?”
丽嫔死了,容嫔死了,多少无辜的宫女太监葬身火海,这场胜利,是用鲜血和灰烬换来的。她赢了,却也失去了曾经的自己。
“至少,我们安全了。” 晚翠的声音带着哽咽,“再也没人能欺负主子了。”
苏凝没有说话,只是将茉莉插进瓶里。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眸里,此刻多了些复杂的东西 —— 有释然,有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
她知道,这场 “嫁祸” 的成功,不仅仅是因为证据确凿,更是因为皇帝本就对淑妃的权势有所忌惮。淑妃的父兄在朝中势力太大,早已引起了皇帝的疑心,这场大火,不过是给了皇帝一个削权的借口。而她,只是恰好成了那个递刀的人。
后宫的风,从来都不是孤立的。前朝的波澜,总会以各种方式卷入后宫,而后宫的争斗,也往往牵动着前朝的神经。淑妃的倒台,注定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那些依附于她的朝臣,那些与她为敌的势力,都会趁机而动,朝堂之上,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苏凝轻轻抚摸着瓶中的茉莉,花瓣微凉,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她抬头望向窗外,晨光正好,将永寿宫的琉璃瓦照得闪闪发光。远处,冷宫的方向静悄悄的,像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淑妃的余生,将在那里度过,日复一日地看着高墙外的天空,直到青丝变白发。
这就是后宫,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晚翠,” 苏凝忽然开口,“去取些笔墨来。”
“主子要写字?” 晚翠有些疑惑。
“嗯,” 苏凝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写封信,给宫外的家人报个平安。”
她要告诉他们,她很好,在这场焚宫之祸中活了下来,以后,也会好好活下去。只是,信里不会写这场大火的惨烈,不会写那些阴谋诡计,更不会写她此刻的心境。有些事,注定要烂在心里,成为永远的秘密。
墨香渐渐弥漫开来,苏凝握着笔,在宣纸上写下 “平安” 二字。字迹娟秀,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场焚宫之祸,终究以淑妃的倒台落下了帷幕。而她苏凝的路,才刚刚开始。前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退缩。从她决定引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 在这深宫里,要么成为执棋者,要么成为棋子。而她,选择前者。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照在宣纸上的 “平安” 二字上,仿佛也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