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炭山榷场。
这里没有汴京的亭台楼阁,只有粗犷的石砌建筑、喧嚣的驼马市集,以及空气中混杂着牲畜膻味、皮革鞣制酸味和异域香料浓烈气息的边城风味。在一座由厚重青石垒成、戒备森严的宅邸深处,烛光却映照出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与险恶。
包拯独自一人,立于厅中。对面,坐着一位身着辽国华服、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子——北院大王,耶律斜轸。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如意,嘴角噙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嘲讽。
“包拯,”耶律斜轸的声音带着草原贵族特有的浑厚与漠然,“你孤身入我辖境,就为了说些无用的道德律法?你的证据呢?就凭那些……纸上的数字游戏?”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石厅里碰撞出冰冷的回响。“我的模型,符合你们宋人所说的‘天道’——利益所在,人心所向。它完美,且……不可阻挡。”
包拯能感受到石壁传来的阴冷湿气,也能感受到耶律斜轸话语中那坚冰般的自信。他没有去看对方,目光反而落在厅壁上悬挂的一张巨大的、标注着各国商路的牛皮地图上。
“完美?”包拯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深潭的水,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寒意,“耶律大王,你的模型的确精妙,算尽了地利,揣摩透了人性的贪婪。但它有一个如同阿喀琉斯之踵的前提——”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直刺耶律斜轸:“你赌的是,大宋、辽国、西夏,会永远愚蠢地、静止地维持着你模型赖以生存的‘现状’。你赌的是‘规律’的永恒。”
他微微前倾身体,虽无武器,气势却瞬间压过了对方的倨傲:“而我,赌的是‘人心’。人心思变,国策求新。这才是真正的……天道。”
耶律斜轸脸上的嘲讽凝固了。他捏紧了手中的玉如意,指节泛白。
包拯不再看他,转身面向厅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对着无形的千军万马发令:“就在此刻,大王不妨听听,你的‘完美模型’正在发出怎样的哀鸣。”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名耶律斜轸的亲信踉跄着冲进大厅,脸色惨白如纸,甚至忘了行礼,声音颤抖得几乎碎裂:“大王!急报!宋廷……宋廷联合西夏梁王,刚刚同步昭告天下!全面调整边市关税,废止旧有盐铁兑换协议,并……并即日起,严查所有未经报备的跨国大额资金流动!我们的……我们的通道……全断了!”
“什么?!”耶律斜轸猛地站起,玉如意“啪”一声掉落在石地上,摔得粉碎。他那张总是智珠在握的脸,第一次裂开了难以置信的惊惶。“不可能!宋帝怎会……西夏梁王他……”
“他怎么会如此决断?”包拯接过了他的话,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最终审判的力量,“因为我看透了你的游戏。我无需证明你的罪,我只需……改变游戏规则。你精心搭建的这座经济纸牌屋,看似稳固,但只要抽掉‘政策稳定’这张底牌——”
包拯抬起手,对着虚空,做了一个轻轻推倒的手势。
“——它就会,瞬间崩塌。”
几乎能听到无形中那座由数字和贪婪堆砌的巨塔,发出令人心惊的呻吟,然后分崩离析的巨响。耶律斜轸踉跄后退一步,跌坐回椅中,先前所有的从容与高傲都被抽空,只剩下被剥露在阳光下的苍白与虚弱。他赖以呼风唤雨的模型,他视若神明的资本力量,在更高维度的、国家意志的降维打击下,不堪一击。
厅外,隐约传来了榷场方向的骚动与惊呼,那是财富泡沫破裂时,必然伴随的恐慌回音。
包拯静静看着失魂落魄的耶律斜轸,眼中无喜无悲。
“你输了,耶律大王。”他淡淡说道,“不是输给了律法,而是输给了……时代终究要向前的洪流。玩弄规则者,终将被变革的规则……碾碎。”
他转身,从容地走出这座象征着资本霸权的石堡,将内里的崩溃与绝望,彻底留给了身后。夜空之中,仿佛有新的星辰,正在挣脱旧有轨道的束缚,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