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爹坐在炕上翻着黄历,黄历上说四月初六宜开市,杨老爹把烟锅往炕桌上一磕:
“就四月初六!”
初六这天五更天的梆子还在野人沟游荡,杨家灶棚的灯火已把晨雾烧出个窟窿。颜氏把最后一笼包子码上骡车,蒸腾的热气惊得老枣树上的麻雀扑棱乱飞:
“当家的,真不请个舞狮队?”
“不请……”
杨老爹烟锅里的火星在黎明中忽明忽暗,
“树大招风。”
杨家骡车就摸黑往县里赶。钱师父蹲在车辕上啃炊饼,突然被颠得咬到舌头:
“哎呦喂!这骡子跟老夫有仇啊?”
“您老消停会儿吧!”
刘秀芝把着蒸笼摞成的宝塔,
“昨儿试灶台把眉毛燎了半截的是谁?”
“这叫开门红!”
老头儿梗着脖子狡辩,黑黢黢的脸活像灶王爷亲临。说话间骡车已拐进南街,晨雾里“杨记包子铺”的匾额泛着桐油光,檐下两串红辣椒惊飞了早起的麻雀。
“不是说静悄悄开张么?”
元娘抱着舒婷傻了眼——王县丞家的管家正指挥小厮往门楣上挂红绸,齐家的马车堵了半条街,连卖糖人的孙瘸子都拎着筐红鸡蛋候在门口。
王霜从马车窗探出头,金步摇晃得人眼花:
“舒玉,我在这儿!我爹让送些炮仗来!”
“使不得!”
杨大川扛着面袋子直摆手,
“街坊还当咱家娶媳妇......”
“杨掌柜这就见外了!”
王管家抖开礼单,
“我家小姐特意吩咐,这‘财源广进’的匾额要挂正堂......”
说话间齐家的马车碾着青石板来了。齐夫人掀帘笑道:
“可巧赶上了!”
身后伙计举着半尺高的红珊瑚摆件,映得半条街的人都眼泛着红光。
舒玉扒着车帘直咂舌:
“这要搁现代得判几年啊......”
辰时三刻,杨老爹刚把“开业大吉”的牌子往门口一戳,整条街突然活了。赵秀才捧着《千字文》要讨彩头,铁匠铺的学徒扛着新打的铁锅当贺礼,连卖糖画的张老头都捏了只金元宝往门框上粘。齐家的铜锣“咣”地炸响:
“开市大吉——!”
惊得对面茶馆掌柜的茶壶都摔了。
辰时未至,八仙桌已坐得满满当当。订单下的飞快,杨家的每个人都忙的像陀螺。元娘都背着舒婷做起了账房先生。
“三号桌羊肉汤两碗!素包子五个!”
舒玉扯着嗓子在后厨喊,鼻尖沾的面粉活像白胡子。秀秀举着比她人还宽的托盘满场飞,绣鞋尖被踩掉三次,最后索性光着脚丫跑。
“给我来二十个肉包!”
“阳春面三碗!”
“酸汤面片加双份臊子!”
秀秀端着木托盘满场飞,羊角辫上的红头绳都快颠散了:
“五号桌萝卜羊肉汤一碗——”
“来了来了!”
舒玉拎着陶壶窜过桌椅缝隙,绣鞋尖差点踢飞钱师父的宝贝火钳,
“这要是有对讲机该多好!”
后厨更是热闹非凡。钱师父抡着烧火棍骂街:
“柴火!柴火呢!灶王爷都要冻死了!”
暗卫甲乙剁馅的刀光连成片,案板震得调料罐直蹦跶。周婆子揉面的架势活像在练降龙十八掌,面团摔得“啪啪”响:
“少奶奶,第三笼包子该上气了!”
杨大江攥着算盘珠子直冒汗:
“大川!东街李掌柜要二十个肉包带走!”
“让他稍等会儿!”
杨大川从蒸雾里钻出来,围裙上粘着菜叶子,
“张家订的寿桃包还没......”
“寿桃包在这儿!”
周贵举着蒸笼从后厨冲出来,活像托着座冒着热气的金山。刘秀芝抄起铁勺敲锅沿:
“当家的!蛋花汤要见底了!”
二楼雅间突然爆出哄笑。齐老爷举着茶盏对王县丞挤眼:
“您瞧瞧,这酸汤面片比醉仙楼的鲍鱼羹还抢手!”
“可不是!”
王县丞嗦着面条含混道,
“我家霜儿非要来当账房,被她娘揪着耳朵拽回去了......”
“都是众位街坊给面子!”
杨老爹在一旁作陪,看着楼下的忙碌心乱如麻。
午时未至,前厅挂的竹牌就翻了个面。杨大江抓着毛笔的手直抖:
“蛋花汤售罄?方才不是还熬了一大锅?”
“早就没了!”
刘秀芝拎着空木勺苦笑,
“方才有桌要了五碗,连底子都刮去了......”
日头偏西时,颜氏扶着酸腰往灶房门框一靠:
“可累死老娘了!”
“歇业!歇业!”
杨老爹送走了最后一批来道贺的街坊,突然摔帘子进来,烟锅敲得柜台砰砰响,
“再这么下去要出人命!”
周婆子扒着面缸直哆嗦:
“东家,白面见了底,白菜帮子都不剩了......”
众人瘫在条凳上活像群战损的泥菩萨。舒玉扒了绣鞋直抽气:
“我这脚算是腌入味了......”
白嫩脚底赫然三个血泡,活像嵌了红珍珠。
“捡破皮的包子热热,下锅白面条!”
颜氏抖着酸痛的胳膊往桌上一趴,
“收拾收拾剩菜凑个卤子吃面条算是犒劳咱们......”
钱师父举着豁口海碗蹲在灶台边,吸溜面条声震天响。暗卫乙突然从面碗里抬起头:
“婶子,这面片咋这么宽呢?”
“手上没劲了,切连刀了!”
凤儿涨红了脸,众人却饿狼似的把面汤抢了个精光。满屋吸溜声中,元娘抖着账本报数:
“现钱十五贯零三百二十八文,赊账的......”
“没有赊账!”
杨大江突然从袖子里底摸出个银角子,
“铁匠老赵吃完偷偷塞的!”
“发啦!”
杨大川捧着碗蹦起来,面汤洒了暗卫甲满身。舒婷在摇篮里吐着泡泡,小肉手把铜钱抓得哗啦响——(这泼天的富贵!)
“明日准没这般红火。”
舒玉把脚泡在温水里龇牙咧嘴,心里盘算着怎么能提醒一下杨家人。
“新鲜劲儿过了就得靠真本事......”
“今日多是以前的老街坊帮衬,往后怕是不会这么红火。”杨老爹嘬着面汤眯起眼,
“后面能有今日的三分之一就是好生意了!细水才能长流!”
“后厨还剩半罐茱萸粉,明日添个辣味浇头。”
颜氏放下碗和周婆子商议着,哪些菜需要添减。
暮色染红门楣时,周婆子攥着抹布死活不肯走:
“东家先回,俺们把灶房擦出来!”
回村的骡车上,刘秀芝靠着杨大川打鼾,舒玉梦见自己开了连锁餐饮,正要给杨老爹颁“最佳掌柜奖”,突然被脚心的刺痛惊醒——元娘正借给她挑血泡。舒婷忽然“哇”地哭出声——奶团子攥着枚铜钱不撒手,硌得掌心通红。
月上半梢时,杨老爹把周家人唤到枣树下。递给周贵一个布包,里头的铜板叮当作响,周贵扑通跪下:
“使不得!主家管吃管住已是天恩......”
“每月五十文的月钱,拿着吧”
杨老爹烟锅敲着石磨,
“不能坏了规矩。”
周婆子连夜数钱数到鸡叫,寅时刚过就顶着黑眼圈把刚从正房出来的颜氏堵了个正着:
“多...多了三十文......”
“秀秀不是人?”
颜氏系着围裙瞪眼,
“女娃娃买头花不用钱?”
启明星还亮着,周婆子蹲在井台边抹泪。舒玉扒着门缝瞧见老太太把铜钱串成串藏进贴身小褂,忽然想起前世妈妈攒学费的模样。
“阿奶!”
小丫头光着脚溜出来,
“明儿教我擀面条吧?”
“小祖宗天天光着脚,不怕害风寒啊!学啥不好学这个!”
颜氏举着擀面杖跑过来,把舒玉夹在胳膊上带回了正房。
“回屋挺尸去!”
骡铃叮当声中,新晒的辣椒串在檐下晃悠。钱师父突然从房梁翻下来,酒葫芦往舒玉怀里一塞:
“小祖宗,给爷爷带上!”
“呸!”
舒玉瞅着葫芦底的蟋蟀腿直跳脚,
“说好了戒酒的,日日都喝我要告诉阿奶扣你酒钱!”
晨雾里,杨记包子铺的幌子又晃了起来。只是今日柜台上多了个青瓷罐,红纸写着“辣味自添”,旁边竹筒里插着新摘的狗尾巴草——舒玉说这叫“田园风情”。
斜对面茶馆掌柜的啐了口茶叶沫:
“土包子开花——看你能新鲜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