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原大军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在苍茫的黄土高原与山峦丘陵间蜿蜒前行,目标直指东北方向的黎方。
越是靠近商的核心势力范围,气氛便越发凝重。
斥候往来频繁,带回的消息也愈发复杂。
黎方凭借险要地势和商的暗中支持,已严阵以待。
这一日,大军行至一处岔路口。
前方探马来报,两条路皆可通往黎方主城。
一条是较为平坦开阔的谷道,但据闻黎方可能已在此设下埋伏,另一条则是崎岖难行的山道,虽可绕开可能的主力埋伏,但极易遭遇偷袭,且对辎重车队是极大的考验。
众将意见不一,争执不下。
有主张强行突破谷道,与黎军正面决战,有建议冒险走山道,出其不意。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西伯侯姬昌。
姬昌沉吟片刻,并未立刻决断,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随行在侧的永宁:“贞人,依尔之见,天时地势,趋吉避凶,当如何抉择?”
这一刻,帐内所有将领,包括一直冷眼旁观的姬发,都看向了永宁。
冷不丁地被点名,永宁有一瞬间的紧张,她以为自己只是来滥竽充数的,没想到姬昌这么给她面子,这是她随军以来,第一次被正式咨询军事意见。
她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这是检验她能力的时刻,也是将她那套理论付诸实践的关键一步。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请求道:“侯爷,请允臣登高望气,再行占卜。”
姬昌准允。
永宁在几名卫士的护卫下,登上附近一处高坡。
她极目远眺,观察两条道路所经区域的地形、植被、水流走向,甚至空中的云气流动。
她将现代地理学、气象学的粗浅知识结合占理元争的知识再融入古老的“望气”之术中,仔细分析。
良久,她回到帐中,众人见她面色沉静,目光清亮。
“侯爷,诸位将领。”
她的声音清晰,不卑不亢:“臣方才观望,那平坦谷道,虽利于行军,然其地气滞涩,隐隐有杀伐之煞气凝聚于两侧山峦,云气低垂晦暗,恐确有伏兵,且规模不小。若吾军径直闯入,即便能胜,亦必伤亡惨重,此非‘趋吉避凶’之道。”
“反观那崎岖山道……”
她继续道:“地气虽险峻,却有一股生机流转,云气虽变幻莫测,却无凝滞之死煞。然,此路确易遭小股袭扰。故,臣建议,主力大军及辎重,可择山道而行,但需派出精锐前哨,提前清扫可能埋伏之敌,并广布疑兵,制造我军仍犹豫于谷道之假象,迷惑黎军。”
她顿了顿,看向姬昌,目光深邃:“此乃臣依地势云气所见。然,兵者大事,不可不察。请侯爷允臣再行龟甲占卜,以验臣之判断,并窥更深之‘趋势’。”
姬昌颔首。
永宁净手焚香,取出随身携带的龟甲,举行了一场庄严的占卜仪式。
火光跳跃,龟甲在灼烧中发出噼啪声响,裂纹逐渐显现。
她凝视着裂纹,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来。
她抬头,朗声道:“侯爷,卦象显示,讼卦!天水相违,象征争讼、阻碍。”
帐内将领们闻言,神色一紧。
讼卦,并非吉兆。
但永宁话锋一转:“然,讼卦之精髓,在于‘惕中吉’,时刻保持警惕,坚守中正之道,便可化险为夷。不克讼,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无眚。此非吾军失败,而是提示,若遇强敌,不可硬‘讼’即硬拼,当暂避其锋归而逋,保存实力。而吾军之‘邑人’根基、德政稳固,纵有损失,亦无大灾无眚。此正与选择山道,避实击虚之策暗合!”
她将凶卦解读出了积极的策略导向,完美印证了她之前的观察建议!
姬昌眼中爆发出赞赏的光芒。
永宁此举,不仅给出了具体路线建议,更通过占卜,赋予了这套策略以“天道”的支持,极大地增强了将领们的信心,即使原本有疑虑的人,也会因对“天命”的敬畏而选择相信。
“善!”
姬昌抚掌而定:“便依贞人所言!姬发,命尔率精锐前军,即刻沿山道开路,清除障碍,遇小股敌军,速战速决,不可恋战!其余各部,随中军押后,广布旌旗于谷道口以为疑兵!”
“诺!”
姬发领命,尽管他仍对永宁心存疑虑,但父亲的决策和那“讼卦”的解读有理有据,他只能压下心思,严格执行。
事实证明,永宁的判断完全正确。
姬发的前锋在山道中果然遭遇了几股黎军的巡逻队和埋伏小队,但周军早有准备,以优势兵力迅速将其歼灭,扫清了道路。
而黎方主力果然被谷道口的疑兵所迷惑,迟迟不敢动弹,浪费了最佳战机。
周军主力得以相对安全地通过山道,绕到了黎方主城的侧后方,占据了有利地形。
兵临城下,大战一触即发。
黎方城高池深,守军负隅顽抗。
周军数次强攻,均被击退,伤亡增加,士气开始受挫。
军中开始弥漫一种焦虑情绪,甚至有人私下议论,是否黎方天命未绝?强攻是否逆天而行?
姬昌再次召集群将议事,帐内气氛沉闷。
姬发更是眉头紧锁,目光不时瞥向永宁,似乎想看她这次还有什么“邪术”可施。
永宁感受到压力,但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和智慧。
她再次请求登高观察城防,并仔细询问被俘的黎方士兵关于城内粮草、水源、民心士气的情况。
结合观察和情报,一个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形。
她对姬昌道:“侯爷,强攻难下,非因黎方天命未绝,实因其倚仗坚城利箭,暂得地利。然,臣观其城防,并非无懈可击。其城西地势略低,墙体似有旧损痕迹。且听闻城内粮草虽足,但水源主要依赖城南一条暗渠引入。更关键者,黎君暴虐,民心不稳,军中亦有怨言。此非‘天命’佑黎,实乃‘人事’未至。”
“哦?贞人有何妙策?”
姬昌问道。
“臣有三策,可助侯爷‘改’此僵局之‘天命’。”
永宁目光灼灼:“其一,‘惑敌之计’ 。请侯爷命士兵连夜赶制大量草人,穿上军服,于夜间用绳索吊吾军占据的西侧山坡,伴作奇兵偷袭。黎军必惊惧,集中兵力箭矢攻击草人。如此反复数夜,既可消耗敌军箭矢精力,亦可使其麻痹大意。”
“其二,‘断源之策’ 。请派一支精干小队,秘密寻到并堵塞或污染城南引入城中之暗渠。水乃生命之源,断其水,城内必人心惶惶,军心浮动。此乃攻心为上。”
“其三,‘祈雨之术’!”
她此言一出,满帐皆惊,连姬昌都露出讶色。
姬发更是猛地看向她,眼中戒备更深。
姬奭则是一脸深思。
永宁不慌不忙,解释道:“非是呼风唤雨之神术。臣连观天象,察觉近期确有雨水将至。然,吾可借此天时,行‘人事’!请侯爷允吾筑一简易高台,举行祈雨仪式。此举一则可振奋吾军士气,让大军相信天佑周师。二则可加剧黎方军民恐慌,彼时断水逢雨,雨却落于城外不得饮用,其绝望之心更甚。三则……”
她看向城西:“若天雨降下,西侧土墙经雨水浸泡,旧损之处或更松软,利于吾军最后突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