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的几天,永宁经历了严格的“资格审查”。
首先是由王室巫医和贞人长老联合进行的血脉验证。
过程比她想象得更诡异,并非滴血认亲,而是在一处刻满符文的静室中,取她一滴血滴入一个盛满漆黑液体的玉碗,然后由三位大巫同时吟唱咒文,观察血液在液体中的反应和与旁边一份据说蕴含占理气息的古老遗物,一块残破龟甲产生的共鸣。
永宁屏息凝神。她能感觉到那液体和咒文在探测她血液中某种独特的能量印记。她这具身体的血液确实与那龟甲产生了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共鸣。
然而,与此同时,她那“异世之魂”的特质似乎形成了一层极薄的干扰场,让那共鸣显得有些……“闪烁不定”,难以精确界定。
三位大巫观察良久,低声争论不休。
最终,比干沉声问道:“结果如何?”
一位相对中立的老巫沉吟道:“回禀太师,血脉共鸣确有显现,然……其状奇异,似纯似杂,能量波动不同于常例,或许是因其常年流落在外所致?臣等……不敢妄断。”
这个结果,既没完全肯定,也没彻底否定,留下了巨大的模糊空间,达到了永宁的预想。
比干目光深邃地看了永宁一眼,未置可否。
接着是实践能力考核。
永宁的“真言”之术被再次提及,考核官拿出了几件有争议的古物、几段复杂的卜筮记录让她现场“真言”辨伪断吉凶。
永宁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地动用“真言”能力,结合规则视角,给出的判断精准犀利,直指核心,令几位考核官暗自心惊。
尤其是她解读一段关于边境冲突的晦涩卜辞时,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其中被忽略的、预示“后勤辎重恐有隐患”的细节,这让比干都微微动容。
最后是问询与观察。
比干亲自询问了她的身世、经历、对贞人之道的理解。
永宁早有准备,半真半假,言辞谦逊却又不卑不亢,重点强调了自己对“窥探真相、明辨吉凶以利家国”的追求,巧妙地避开了敏感话题,全程态度坦然。
所有流程走完,比干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最终,他起草了一份刻辞,客观陈述了核查情况。
此女确系贞人之脉,“真言”之能虽奇诡却屡验,其才可用,然其人来历特殊,建议可依古制“特旨”准入大考,置于众目之下严加考察,以观后效,亦可显王室宽容纳贤之度。
这份奏辞既满足了商王的意图,也部分安抚了贞人氏族,还将皮球踢回给了所有人。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在大考上见真章吧!
商王自然获准。
一道刻着殷商王室玄鸟钤印的特旨,终于正式下达。
“咨尔阿言,虽迹隐市井,然身负异禀,真言有功,辨物有能。念天降奇才,殊为不易,特破格准予参加本次贞人大考,望尔砥砺所能,验明正身,钦此。”
旨意传到鬼街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更多人则是好奇和期待。
永宁跪接旨意,面色平静,心中却波澜涌动。
这一步,她终于迈出去了!
不是以罪人之女的身份,不是以天命人的噱头,而是以“特旨异才”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拿到了入场券。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大考之上,必然是狂风暴雨般的针对和考验。
但她无所畏惧。
……
贞人大考的前夜,鬼街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永宁正在小院内做最后的静心准备,试图将全部传承所学、规则视角和“真言”的运用在脑中反复推演,以期在明日考场上达到最佳状态。
忽然,院门再次被轻轻叩响,节奏却与青乌子来时不同,带着一丝犹豫和急切。
她心中一凛,视角扫去。
门外竟是占阮!
她竟然又来了?
而且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永宁深吸一口气,维持着易容后的平凡面容,打开了门。
占阮迅速闪身进来,比起上次的迷茫和之前的焦灼,她此刻的眼神异常复杂,混合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深深的疲惫。她甚至没等永宁开口,便直接道:“明日便是大考,吾知尔定然在做准备。但吾有一事,必须今夜说个明白。请尔……再为吾卜一卦!”
她的语气不再是请求,更像是一种最后的确认。
永宁看着她,心中念头飞转。
占阮此刻心神激荡,正是最容易受到“真言”影响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引占阮坐下,再次拿出了那几枚骨粒。
“夫人欲问何事?”
永宁沙哑着嗓子问,暗中开始凝聚精神力。
占阮双手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杀害先王后……以及吾夫占武的……真凶!究竟是何人?!”
永宁目光一凝!
她看向占阮,捕捉着她每一丝情绪波动和能量反应。
骨粒抛洒,落地,她看着卦象 脑中之前的信息碎片疯狂组合,指向一个清晰而骇人的结论。
永宁猛地抬头,她想用新开发的“真言”术,但眼中银芒刚升起的一瞬间,她又硬生生忍住了,而是直视占阮那双充满痛苦和渴望答案的眼睛,用那低沉而笃定的声音道。
“坤位阴火,雀鸟其羽。鸩毒暗藏,笑里藏刀。杀王后者,害占武者,皆系一人——西宫贵妃!”
一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入占阮的心神。她身体剧烈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先是极致的震惊,随即化为滔天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仇恨和怨毒!
她猛地抓住自己的衣襟,大口喘息,仿佛无法承受这个答案带来的冲击。
“……果然……果然是她!”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某种“果然如此”的绝望释然:“吾早该有所料的……除了她,还有谁有那般野心和毒辣!还有谁能让吾夫那般销声匿迹!”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狠厉所取代。
她忽然转眸,目光锐利地看向永宁,竟然直接摊牌。
“尔不必再伪装了。永宁。吾知道是尔。”
永宁心中重重一惊!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全身戒备。
占阮看着她的反应,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而了然的弧度:“那天吾回去后,脑中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只知‘认错了人’。但等吾冷静下来细想……普天之下,能有那般诡异巫力的……除了尔,这个元争和占理的女儿,这个‘天命人’,还能何人?”
永宁沉默不语,心中骇浪翻涌。
一山还比一山高,她终究是小看了这些在殷都权力场中浸淫多年的女人。
占阮却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有些奇异:“吾如此笃定,并非全然因为尔之巫力。而是因为……先王后的遗言。”
“王后遗言?”
永宁蹙眉。
“是。”
占阮的眼神飘向虚空,仿佛陷入了回忆:“王后娘娘……她并非寻常女子。她出身尊贵,本身亦是一位极其强大的巫者,只是后期病重,巫力衰竭,无力再行占卜之事。她临终前,曾耗尽最后心力,为吾留下了一句谶语……”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重复道:“‘玄鸟折翼,殷祀忽诸。然天道不绝,比干祭台,将出一巫,非古非今,其力通天,可续绝绪,可……诛元恶!’”
这下,永宁心中巨震!
玄鸟折翼,殷祀忽诸——暗指商朝将亡?
比干祭台——就是指她穿来时的那个祭坑!
将出一巫,非古非今,其力通天——这简直就是在直接描述她这个“异世之魂”!
王后竟然在临死前,预言到了她的出现?!
而且还指出她拥有“通天”之力,甚至能“诛元恶”?!
她……有这么大的能力吗?
“其实……吾之巫力……”
她想说她并没有什么确切的巫力,换句话说,至今为止她都没搞明白那巫力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