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穷怪路难,屋漏怪瓦稀,马瘦怨鞍轻,屁股不正怪尿罐!”
永宁用上了最粗鄙却也最解气的现代俚语,语气充满了极致的嘲讽与愤怒:“商要灭亡,关这破画屁事?!关人的诅咒屁事?!”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越者俯瞰历史的洞悉与悲愤。
“你们睁开眼睛看看!看看这天下!”
“看看那王宫之上琼楼玉宇!看看那累累白骨堆砌的宫殿基石!看看那些被活生生推入祭坑、成为‘沟通天神’牺牲品的奴隶!看看那些被随意剥夺生命、只为满足贵族一时兴起的无辜者!”
“看看那沉重的赋税压弯了多少农夫的脊梁?看看那连年的征战拆散了多少家庭?看看那严刑峻法下噤若寒蝉的百姓!”
“王权倾轧,贵族贪婪无度,视人命如草芥!巫卜垄断思想,以虚幻的‘天命’禁锢人心,维持他们高高在上的特权!整个国家,从上到下,早已腐烂透顶!”
她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如同重锤敲击在腐朽的棺木上。
“一个国家要延续,靠的是治理!是明君贤臣,是法度清明,是轻徭薄赋,是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活下去的希望和尊严!而不是整天沉迷于这些虚无缥缈的龟甲蓍草、星象占卜、巫觋鬼神!”
一股巨大的荒诞感和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环视着这阴暗的地屋,仿佛看到了整个商朝社会的缩影。
这里的人,从高高在上的商王、贞人,到最底层的奴隶,似乎都被一种无形的枷锁禁锢着思维。他们恐惧自然,便将一切归因于鬼神,他们无力改变现状,便将希望寄托于虚幻的占卜,他们无法理解生老病死,便用血腥的祭祀寻求慰藉!
整个社会沉溺在一种集体性的精神麻痹中,用“天命”二字,掩盖着所有人为的罪恶和无能!
“可笑!太可笑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悲凉的穿透力:“你们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智慧、甚至无数鲜活的生命,都耗费在解读那所谓的‘天命’上!却对真正能让这个国家变好、能让百姓活下去的‘人事’——耕种、水利、匠造、律法、教育——弃之如敝履!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本末倒置?最大的愚昧无知?!”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青乌子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认真,仿佛要将这番话刻进他的灵魂深处。
“还有,我告诉你!我并不是什么天命人!别给我瞎扯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她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胸膛,也再懒得用那拗口的话语:“我,永宁,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手有脚,有脑子有心!有能力,就该想着怎么去造福身边的人,怎么去服务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黎民百姓!而不是像你们一样,整天琢磨着怎么用这些邪门歪道去控制别人、去达成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目的!”
她指向自己额心,指向那枚温润的龟甲,指向地上昏迷的陆亚和占理。
“我学习占卜又如何?我有了这所谓的巫力又如何?无论我学不学,有没有,人活着,就该靠自己的双手,脚踏实地地往前走!种地,就好好研究怎么让粮食多打一点,做工,就好好琢磨怎么让器物更结实好用,当官,就想想怎么让治下的百姓少受点苦!这才是正道!”
她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屋内中轰鸣。
“至于天命?”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无比讥诮、又无比坚定的弧度:“它存不存在,跟我有什么关系?!”
“它若真的存在,像个冰冷的规则框架摆在那里,”
她昂起头,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那我就努力在这个框架内,活出个人样来!用我学到的知识,用我的双手,去争取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它若不存在,只是你们这些人编出来吓唬人、控制人的把戏,”
她的目光如同火炬,仿佛要烧尽一切虚妄:“那我就更要好好生活!更要努力去改变这不公的世道!让我自己,让所有像我一样的人,都能有尊严地、自由地活下去!”
“我的命,我的路,从来只在我自己脚下!不在那龟甲蓍草里,更不在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人嘴里!”
这一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如同九天罡风,狠狠冲击着青乌子固守了多年以来的认知!
他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变幻不定,震惊、迷茫、挣扎、还有一丝被刺痛灵魂的恼羞成怒在他眼中疯狂交织。
他想开口辩驳,想用贞人传承千年的道理来反驳这离经叛道的“异端邪说”,想告诉她天命昭昭、人力有时而穷……
然而,就在他嘴唇翕动,声音即将冲出喉咙的刹那——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屋外传来!
木门在狂暴的巨力下瞬间四分五裂!木屑纷飞,尘土弥漫!
刺眼的火光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金属的冰冷寒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灌入这狭小的空间。
“虎贲军在此!逆贼休走!”
“多马!围住出口!一个也别放过!”
粗粝凶悍的吼声响起。
烟尘弥漫中,数道高大魁梧、身披染血皮甲、手持青铜长戈或沉重战斧的身影,如同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带着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堵死了唯一的出口!
他们脸上涂抹着狰狞的油彩,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散发着冰冷无情的杀意。
为首一人,身材格外雄壮,脸上横亘着一条巨大的刀疤,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地窖中央手持帛画和龟甲、如同鹤立鸡群般醒目的永宁。
虎贲!
商王禁卫中最精锐、最凶残的杀戮机器!
多马!负责缉捕的重甲步兵!
追兵……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永宁的心沉入谷底,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龟甲和帛画。
“对……不住……”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无尽复杂情绪的声音,如同蚊蚋般在她耳边响起。
她猛地转头。
只见身旁的青乌子,在那虎贲军破门而入、烟尘弥漫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挣扎却又无比决绝的光芒。
他只来得及吐出这三个字,身体便如同鬼魅般向后一滑,宽大的灰袍如同融入阴影的蝙蝠翅膀,在飞扬的尘土和刺眼的天光缝隙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瞬间脱离了虎贲军锁定的范围。
他的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淡淡的残影,以及……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
他再次……消失了!
如同他以往一样神秘莫测!
“抓住那妖女!她手里还有祸物!”
刀疤脸虎贲军官厉声咆哮,长戈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指永宁!
永宁甚至来不及为青乌子的逃离感到愤怒或悲哀,巨大的危机感迎面扑来。她本能地想后退,想反抗……
然而,太迟了!
数名如狼似虎的虎贲军士兵,如同钢铁洪流般冲了上来!沉重的战斧带着千钧之力砸向她试图格挡的手臂!剧痛瞬间传来,手臂仿佛要断裂。
另一只大手如同铁钳,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狠狠拽住了她紧握着龟甲的手腕!
“啊!”
她痛呼一声,手指在剧痛和巨力下不由自主地松开!
那片承载着元争传承的温润龟甲,连同那幅诡异的玄鸟帛画,被那虎贲士兵粗暴地一把夺走!
“带走!”
刀疤脸军官看都没看那龟甲帛画一眼,冷酷地下令。
更多的士兵冲了上来,冰冷的铜钺抵住了永宁的脖颈、腰腹。
粗糙的绳索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瞬间将她捆缚得动弹不得。
她像一件货物般被粗暴地拖拽着,推向门外。
她最后的目光,绝望地扫向角落。
陆亚被一名士兵像拎小鸡一样粗暴地提起,他似乎被惊醒,发出虚弱的呻吟。
木床上气息奄奄的占理,被两名士兵像拖死狗一样拽了起来,毫无知觉的身体在泥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痕迹……
而那个口口声声说“心悦于她”的青乌子,那个似乎背负着无数秘密的小彭祖,只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对不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呵……
她没有一丝绝望,只有一句冷哼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