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永宁竭力控制着声线,不让那细微的颤抖泄露分毫,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吞咽着无形的恐惧。
她强迫自己抬起眼帘,迎向贵妃那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探究目光,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带着点羞赧和受宠若惊的浅笑。
“如此珍贵的羹汤……小女何德何能……”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抬起微颤的手,指尖朝着那温热的玉碗伸去,动作间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和恭敬。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温润碗壁的前一瞬,她的身体似乎因为紧张而微微前倾,伸出的手却“不经意”地、极其轻微地蹭过了贵妃那只递着碗的手腕——准确地说,是蹭过了那只内侧刻着诡异图腾的玉镯!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永宁的瞳孔在无人察觉的瞬间,骤然缩紧!
那玉镯……并非仅仅是视觉上的冰冷!它的触感,是活物般的阴寒!指尖碰到的刹那,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尖锐的刺痛感,如同被最细小的毒针扎了一下,顺着指尖的神经闪电般窜入!那感觉稍纵即逝,快得如同幻觉,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更黏腻的寒意,像是有无数冰冷的、带着吸盘的细小触须,正试图顺着指尖的肌肤贪婪地钻入她的血脉骨髓!
这绝不是普通的玉镯!
腰间的阴阳鱼仿佛感应到了这邪恶的触碰,贴着永宁的手猛地一跳,就连她后背的帛画也传来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灼热感,如同被投入火炭的冰,瞬间对抗着那玉镯传来的阴毒寒意,加上她体内被激荡翻滚起来的毒,一时之间。几股势力焦灼对抗,在无人知晓的她的身体黑暗里,正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激烈的交锋!
永宁强忍着不适,手指在碗壁上轻轻一碰,如同被那无形的阴寒灼伤,猛地瑟缩了一下,随即“慌乱”地收回,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一丝惊惧和不知所措。
“娘娘恕罪!永宁失仪……这玉碗……太烫了……”
她垂下头,声音细若蚊呐,肩膀微微缩起,一副被吓到的可怜模样。
心底,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只因体内的毒似乎被什么力量强压下了去,腰间的阴阳鱼和帛画传来的微弱灼热,如同绝望深渊里骤然亮起的一星火种。
看来这玉镯,与原身有着无法斩断的、充满血腥的关联!是原身残存意志的警示?还是传承血脉在危机下的本能觉醒?
贵妃端着玉碗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她凤眸微眯,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永宁低垂的头顶飞快地扫过,审视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似乎想从那副怯生生的姿态下挖掘出任何伪装的痕迹。那甜腻的笑容依旧挂在唇边,却像是凝固的蜜蜡,僵硬而冰冷,眼底深处那抹虚伪的暖意彻底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阴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痴儿……”
贵妃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丝嗔怪的亲昵,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
她将玉碗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看来,今日羹汤甚是难以下咽,来人,把厨子斩了!”
她轻描淡写地开口,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如同染血的鸟爪,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却紧紧抓着永宁的手腕。
“让姑母瞧瞧,可烫着了不成?”
关切的话语如同温柔的蛛丝,缠绕上来,要将猎物彻底缚紧。
永宁的心跳几乎冲破胸膛!
就在贵妃指尖再碰触到自己手腕的刹那,她全身骤然变得滚烫!那灼热感比方才强烈了十倍不止,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而那玉镯内侧的邪恶图腾仿佛在无声尖叫,散发出更加冰冷而贪婪的恶意!
贵妃那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如同淬毒的鹰爪,直直抓向永宁藏在宽袖下的手腕!似要将这唯一的“侄女”彻底掌控在掌心。
永宁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后背帛画的滚烫灼痛感从未如此强烈,如同紧贴着一块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火炭,那热度与贵妃腕间玉镯散发出的阴寒邪气激烈碰撞,在她肌肤下形成一种冰火交煎的酷刑。
不能让她碰到!更不能让她发现帛画!
电光石火间,永宁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她深知踏入西宫地界的那一刻,便已身陷龙潭虎穴。
她和原身这位姑母虽接触不多,但她深知其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与占瑶合作密谋了不少事,必定是环环相扣,不留痕迹。
三番四次召她前来,绝非叙旧那么简单。这碗甜羹,这看似亲昵的触碰,背后都藏着致命的獠牙。
硬扛?她一个初入商朝根基浅薄的女子,在这深宫之中,面对执掌一宫的贵妃,无异于以卵击石。
青乌子行踪飘忽显然有些不靠谱,至于陆亚,此时说不定正和占瑶你侬我侬打得火热呢。
她,孤立无援。
“姑母!”
永宁还是发出一声短促而带着惊惶的轻呼,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动作幅度之大,几乎是从茵席上弹起。
她那只“被烫到”的手仿佛受惊般猛地甩开,不偏不倚,正好撞在贵妃端着玉碗的手上!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划破殿内虚假的温馨!
那只盛着琥珀色甜羹的玉碗应声脱手,狠狠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温热的、粘稠的蜜色羹汤伴随着晶莹的碎片飞溅开来,如同泼洒开的污血,溅湿了贵妃华贵的裙裾下摆和永宁的鞋履。
几颗饱满的蜜枣滚落尘埃,沾满了灰土,显得污秽不堪。
“呵!”
贵妃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并非痛呼,而是纯粹的意外和瞬间被冒犯的愠怒。
她下意识地收回手,低头看着自己沾染了污渍的裙摆,精心描画的柳眉瞬间蹙紧,眼底那抹虚伪的慈爱彻底被冰冷的阴鸷取代。
她没料到永宁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如此……失控。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永宁仿佛被这巨大的声响和眼前的狼藉彻底吓破了胆。
她“噗通”一声从茵席上滑跪下来,整个身体伏低,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措的恐惧。
“永宁惶恐!永宁该死!永宁不是故意为之!那碗……那碗太烫了……永宁一时失手……惊扰了娘娘凤驾……求娘娘责罚!”
她伏在地上,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被意外吓坏、手足无措的怯懦少女。
然而,在无人看见的袖底深处,她的右手却悄然探入另一只袖袋的暗层,指尖触碰到一个极小的、冰冷的瓷瓶——那是她之前从小疾臣手里顺来的“离魂散”。
据说此物并非剧毒,却能让人在几息内气乱面白、冷汗涔涔,状似急疾。
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永宁,那副惊恐万状、涕泪横流的模样,似乎又变回了从前的“永昭”,暂且打消了她的一部分疑虑。
毕竟一直以来,永昭都是胆小如鼠、怯懦无章。
至于祈雨?百年大巫都不曾有过?不过凑巧罢了。
占瑶还是太过年轻,担忧过了。
永昭就是永昭,以为改了个名投靠了旁人就能为所欲为了,就算大王来了,也要给她这个贵妃面子。
一小女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她精心准备的“安神羹”虽然洒了,但……似乎有了另一路径。
……
“罢了。”
贵妃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被打断的不悦,却努力维持着长辈的“宽容”。
她挥了挥手,示意旁边噤若寒蝉的宫人上前收拾狼藉。
“起来吧,不过是一只碗,碎了便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