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着陆亚眼中激烈的挣扎和重新涌起的戾气,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那叹息轻得像尘埃飘落。
“郦云……”
他再次吐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深沉的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把尔教得……很好。狠辣果决,不择手段,确实是立足乱世的手段。只是……走上歧途而不自知,如同蒙眼踏入深渊。”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永宁,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最终定格在陆亚写满抗拒和戾气的脸上,声音变得异常低沉而郑重。
“只望……终有一日,尔能明白‘真心’二字的真谛。莫要……辜负了那护尔真心为尔忧惧之人。”
话音落下,男人不再多言。
他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尤其是陆亚身后的永宁。
然后,他转身,那挺拔却透着无尽孤寂与腐朽气息的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再次隐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沉重的威压随着男人的消失而散去。
陆亚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却并未回头,依旧保持着守护的姿态,目光如鹰隼般警惕地扫视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和四周,全身的感官提升到极致。
时间在沉寂中流淌,只有风偶尔吹过的声音。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确认那男人真的离开了,陆亚才转过身,一把抓住永宁的手腕。
他的手心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声音急切而决绝
“走!速速离开这里!”
永宁被他抓得手腕生疼,看着他眼中那重新凝聚的、带着一丝惊惶未定的戾气和迫切,心中五味杂陈。
她用力挣了挣,声音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走不了的,陆亚。”
陆亚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看她,眼中满是不解和焦躁:“为何?!那怪人已经走了!”
永宁抬起手,指向周围那些在阳光下依旧若隐若现、流转着幽光的古老符文和无形光幕禁制:“看,这禁地被他布下了极其强大的禁制,没有他的允许,我们根本破不开!我已经试过无数次了!你那遁甲在这里完全失效,此地被彻底锁死!”
她顿了顿,看着陆亚依旧不信的眼神,抛出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疑问:“而且……陆亚,我正想问你。那天晚上,你究竟用了什么遁术?为什么会从东宫……直接遁到这个地方来?”
陆亚一怔。
他脸上的急切、戾气、焦躁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死灰般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甚……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尖锐:“尔说……这是何地?!!”
永宁被他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遁术的去往方向?
她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这里是占氏瞽宗的禁地,是占氏一族最核心、最隐秘的传承之地。你……尔不知?”
占氏瞽宗!
短短四个字,如同四道裹挟着万钧之力的天雷,接二连三地狠狠劈在陆亚的脑中。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曾经听占瑶提过,占氏瞽宗禁地是她这个地位尊崇的司贞都从未进入过也进不了的地方,禁地布满了比王宫还要严密百倍的防护禁制。
他的遁术再精妙,也不可能毫无征兆地直接穿透进来。
他仔细回想自己当时施展的遁术的情景。
怎会如此……
会是她……吗?
是她教给自己的遁术。
难道这隐藏着通往瞽宗禁地的秘密通是故意为之?
为何……
无数个念头在陆亚混乱的脑中疯狂冲撞。
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却又带着强烈直觉冲击的猜测,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那个神秘而又强大的男人……
他的身份……
难道……?!
陆亚的呼吸骤然停止,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几乎被世人所遗忘如同禁忌传说般的名字,他曾无比崇敬仰望的名字……
那个名字,那个象征着绝对力量与禁忌过往的名字,几乎就要冲破他的喉咙呼之欲出。
“不!不可能!”
随即,他又猛地甩头,仿佛要将这个荒谬绝伦的念头甩出脑海。
他眼中翻腾着激烈的挣扎和否定,“他……那个人……他怎么可能还在这里?!他恨透了这里!这里是他妻女……他绝对不会再踏足这片杀死他至亲的伤心地!绝不可能是他!”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泥浆,在他脑中疯狂搅动。恐惧、疑虑、惊骇交织,让他焦躁不安,如同困在笼中的猛兽,只想立刻撕开一条生路,逃离这片充满了诡异和危险的禁地。
与他的躁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永宁的淡然。
永宁静静地看着陆亚在原地焦躁地踱步,看着他眼中激烈的情绪风暴。
那份因他苏醒而涌起的惊喜,此刻已沉淀为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她弯腰,拾起地上掉落的一截枯枝,随意地在布满苔痕的地面上划拉着,勾勒出几个流转的八卦符号。
“陆亚。”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陆亚混乱的思绪,“不要急。”
陆亚顿住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扫向她。
永宁抬起头,目光越过墙壁,投向禁地之外那片被无形屏障隔绝的天空,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就算现在能出去,外面等着我的只会是无尽的阴谋?是各方势力的虎视眈眈?是大王……还是……那些隐藏在暗处、随时准备给我致命一击的敌人?”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身上的麻烦,比这禁地的石头还多。出去,不过是换一个更大、更凶险的牢笼罢了。”
她的目光落回陆亚身上,清澈的眼底带着一丝看透的明悟:“反倒是这里……”
她指了指脚下这片空地:“虽然诡异,但至少……暂时是安全的。他若真想杀我们,我们早就死了无数次了。”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枚光华流转的星枢,感受着那温润的触感和内里磅礴的阴阳流转:
“而且……我能感觉到……他教的东西,是真的。”
她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太乙、遁甲、六壬……三式绝学,八卦流转……这些不是戏法,是能真正窥见天机、把握吉凶、甚至……保命的力量!”
她直视着陆亚焦躁的眼睛:“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想着怎么撞破这牢笼,不如抓紧这难得的、无人打扰的时机,把这项新技能真正掌握,养精蓄锐,多一分力量,未来就多一分活命的可能。”
她的冷静分析如同一盆冷水,浇在陆亚焦躁的心头。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外面……确实比这禁地更加凶险百倍。
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陆亚骨子里的桀骜和那份被男人点破的、如同凶兽般渴望自由的本能,让他无法忍受这种被困、受制于人的感觉。
尤其想到那个男人洞悉一切的眼神和那番关于“凶兽之魂”的评判,更让他感到一种被俯视、被掌控的屈辱!
“不行!”
他断然拒绝,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吾不管外面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与其待在这里,如同砧板上的鱼肉,那人……太危险,他的目的绝不单纯,必须离开!”
他不再理会永宁的劝说,快速转身,如同离弦之箭,开始在这片庭院中不断移动。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每一块石砖,每一道爬满枯藤的墙壁缝隙,每一处地面可疑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