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员外府邸的厅堂里,那只碎裂的瓷杯,仿佛一个不祥的预兆,让在座的几位乡绅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刘三麻子,是县城里出了名的地痞无赖,手底下养着十几个泼皮,专替大户人家干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钱员外在这种时候要找他,意图不言自明。
“钱兄,万万不可!”孙老爷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按住钱员外的手臂,声音发颤,“王丞哲那条疯狗还盯着我们呢!这时候动林凡,那不是把刀柄主动递到人家手里去吗?”
“不动他?难道等死吗!”钱员外双目赤红,压低了声音咆哮,“你们没看见吗?他能让石头地里长出庄稼!今天是一块地,明天就是一百块,一千块!到时候,谁还租我们的田?我们的地契,跟废纸有什么区别?这是要掘我们的根啊!”
这番话,让厅堂里的空气更加压抑。
在座的,无一不是青阳县的地主豪绅,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林凡展现出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直接威胁到了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钱兄说得对,此子不除,我们永无宁日!”另一位身材微胖,留着八字胡的乡绅也开了口。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杀意渐浓之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杀人,是下下之策。”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暗色绸衫,面容精瘦,眼神锐利的中年人,负手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青阳县最大的地主,赵大富。
县里九成良田在乡绅手中,而这九成里,赵大富一人就占了三成。
他不像钱员外那般张扬,也不像孙老爷那般胆小,平日里深居简出,却是这群乡绅里真正的主心骨。
“赵兄!”钱员外见到他,气焰稍敛。
赵大富走到主位坐下,端起一杯未动的茶,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才缓缓开口:“现在全县百姓都当他是活神仙,县令王丞哲又把他当宝贝护着。你们这时候派个刘三麻子去,能杀得了他吗?”
他扫视众人。
“就算侥幸成功了,又能如何?一个‘为民请命’而被‘恶霸乡绅’杀害的案首,只会让他变成真正的神。王丞哲正好借此机会,把我们连根拔起,抄家灭族,你们信不信?”
一番话,让厅堂里众人冷汗直流。
钱员外也冷静下来,颓然坐回椅子里:“那……那依赵兄之见,我们该如何是好?”
赵大富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不是神仙吗?那我们就让他变成妖魔。”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
“诸位想想,一夜之间,让荒地长满麦苗,这合乎天理吗?这顺应四时节气吗?不合常理之事,便是妖异。”
孙老爷眼睛一亮:“赵兄的意思是……造谣?”
“这不是造谣。”赵大富纠正道,“这是‘点醒’那些愚民。我们要告诉他们,这种违背天理的法子,是透支地力的妖术!今天长得有多快,明天这地就死得有多惨!用妖术种出来的粮食,是‘毒粮’,吃了会烂肠子,生儿子没!”
“高!实在是高啊!”钱员外一拍大腿,脸上的狰狞化作了狂喜,“百姓最怕什么?就怕断子绝孙,就怕土地报废!这个说法一传出去,谁还敢信他?谁还敢用他的法子?”
赵大富胸有成竹地继续说:“没错。我们不用亲自动手,我们只要把这股‘妖风’吹起来。我们手下的佃户,城里的铺子,村里的族亲,让他们把话传出去。要说得有鼻子有眼,就说王家村那片地,不出三年,必成飞沙扬尘的死地!”
“到时候,民心自乱。都不用我们出手,那些被他煽动起来的泥腿子,就会反过来,把他当成妖魔鬼怪,生吞活剥了!”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狠的兴奋。
这个计策,比任何刀子都毒!
它杀人于无形,诛心于无声。
……
一夜之间,风向就变了。
前一天还对林凡顶礼膜拜的村民们,第二天,眼神就变得复杂起来。
起初只是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城里药铺的郎中说,违背时令长出来的东西,都有大毒!”
“是啊,我三舅家的二表姑说,她家邻居的太爷爷那辈,就有人用过邪法催生庄稼,结果那片地一百年都没再长过草!”
到了中午,谣言已经愈演愈烈,版本也越来越惊悚。
“那不是什么文气,是妖气!林案首把地底的阴气都吸上来了,那片地已经成了阴地,晚上都有鬼火!”
“王铁柱家要倒大霉了!用了妖法,祖坟都要不安生!”
王铁柱正在地里,给那些可爱的麦苗浇水,听着村口几个长舌妇的议论,气得浑身发抖。
他冲过去,涨红了脸,大声反驳:“你们胡说八道些什么!林案首是文曲星下凡,那是仙法,仙法懂吗!”
一个平日里和他关系不错的村民,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劝道:“铁柱啊,你别犯傻了。你想想,自古以来,谁见过一天就能长出来的麦子?这事太邪乎了。钱员外家的管家都说了,这是在拿咱们青阳县子孙后代的福气开玩笑啊!”
“放屁!”王铁柱一把甩开他,“钱员外他们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就盼着咱们一辈子给他们当牛做马!林案首是真心为咱们好!”
可他的辩解,在铺天盖地的谣言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相信的人,终究是少数。
更多的人,选择了相信他们更愿意相信的,那个更符合他们认知和恐惧的说法。
敬畏,一旦掺杂了恐惧,就很容易变成排斥和敌视。
当林凡傍晚时分再次来到地头时,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了围观的村民。
只有王铁柱和张铁匠两人,愁眉苦脸地守在那里。
“林案首……”王铁柱看到他,嘴唇动了动,满心的委屈和愤怒,却不知从何说起。
林凡没有问,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片绿油油的麦田。
风吹过,麦苗摇曳,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可吹在人心里的那股“妖风”,却让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他当然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预料之中的反扑,只是比他想的,来得更快,也更毒辣。
对付恐惧的最好办法,从来不是解释。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焦急的王铁柱。
“铁柱大哥,你怕不怕?”
王铁柱愣了一下,随即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俺不怕!俺这条命都是您救的,俺信您!”
“好。”林凡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张铁匠。
张铁匠也是一脸愤懑,瓮声瓮气地说道:“林案首,俺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俺知道,这犁是好犁,这地里的苗,也是好苗!谁说这是妖术,俺第一个拿锤子夯死他!”
林凡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暖意,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锋利。
他拍了拍王铁柱的肩膀。
“光我们信,不够。我要让所有人都信,让所有人都抢着信。”
他抬起头,望向县城的方向,那里的高宅大院里,正藏着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
“谣言止于现实,恐惧源于未知。”
林凡收回视线,对张铁匠一字一句地说道。
“张大哥,我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
“您说!”
“回去,把你的炉子烧旺,把最好的铁都拿出来。我要你,连夜替我打造一个东西。”
张铁匠和王铁柱都凑了过来,好奇地问:“打什么?”
林凡缓缓吐出三个字。
“扩音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