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县衙前的广场,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光景。
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将整个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百姓们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广场中央临时搭起的高台上。
高台之上,一张公案,一柄惊堂木,一身崭新官袍的王丞哲,端坐其后。
他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是那挺得笔直的腰杆,像一杆不弯的标枪。
台下,人群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期待、愤怒与不安的气息。
“听说了吗?李家放话了,今天漕运码头的船不靠岸,城里一粒新米都进不来!”
“这不就是要活活饿死我们吗?”
“嘘!小声点!先看看王大人怎么审。”
议论声压得很低,却像无数只虫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搅得人心惶惶。
“带人犯!”
王丞哲的声音响起,不高,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两名衙役押着林凡走上高台。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囚服,虽然身形消瘦,脸色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看到了台下人群中的老师陈望,看到了刘敬文等几位老儒生。
他们站在那里,就像是汹涌人潮中的几块礁石。
林凡的心,安定了几分。
“升堂!”
“威——武——”
水火棍敲击地面的声音,让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李承风也被带了上来,他没有戴枷锁,只是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眼神怨毒地剜着林凡。
“堂下所跪何人,状告何事?”一名书吏高声念着卷宗。
“青阳县林凡,贪墨官仓粮米三千石,人证物证俱在,罪大恶极!”
书吏念完,将一本账册呈了上去。
那正是李家伪造的,指向林凡的“铁证”。
王丞哲拿起账册,翻也没翻,直接丢在林凡面前。
“林凡,这账册,你认是不认?”
林凡俯身,捡起账册,只看了一眼,便将其举起。
“回大人,学生不认。”
“哦?”王丞哲眉毛一挑,“为何不认?”
“此账册,有三处作伪,不堪一击。”林凡的声音清晰有力,传遍了整个广场。
满场皆惊。
谁都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开口竟如此锋利。
李承风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敢狡辩!你说,哪里作伪?”
林凡没有理他,只是对着王丞哲,朗声说道:“其一,账册所记最大一笔‘亏空’,乃是上月十七。而那一日,草民偶感风寒,卧床不起,城南回春堂的坐堂郎中,以及我的房东王大婶,皆可为我作证。草民一步未出房门,如何去官仓盗取百石粮米?”
此话一出,台下立刻有人应和。
“没错!那天我去找林秀才借书,他病得脸都白了,是我帮他去抓的药!”
人群中一个汉子高声喊道。
王丞哲点了点头,看向李承风:“李公子,对此,你如何解释?”
李承风脸色一僵:“他……他可以指使同伙!”
“那同伙何在?”林凡立刻反问,“官府可曾抓到任何与我来往的‘同伙’?可曾在我那家徒四壁的屋中,搜到一文赃款?”
李承风被问得哑口无言。
林凡继续说道:“其二,笔迹。这账册上的字,确与草民笔迹有几分相似。但伪造者只得其形,未得其神。草民的老师,陈望陈夫子便在此处。他老人家授我笔法十余年,只需一眼,便知真伪!”
他目光转向台下的陈望。
陈望上前一步,对着高台一揖。
“王大人,老朽愿为我这学生作保。此账册上的字,笔锋迟滞,转折生硬,尤其‘米’‘石’二字,落笔的习惯,与林凡截然相反。此乃伪作,绝非林凡亲笔!”
陈望在青阳县德高望重,他的话,分量极重。
台下的百姓们开始骚动起来,看向李承风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怀疑。
李承风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没想到,一个病倒的日子,一个写字的习惯,竟成了对方反击的利器。
“这……这都是巧合!”他兀自嘴硬。
“那便说第三点。”林凡的声音陡然提高,“这本账册,做得太过天衣无缝!每一笔亏空,都记得清清楚楚。敢问大人,天下可有如此愚蠢的窃贼,一边偷盗,一边将自己的罪行,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记在账上,生怕别人查不出来吗?”
这最后一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啊!
哪有偷东西还自己记账的贼?
这根本不合常理!
“哗——”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原来是假的!”
“李家这是在陷害好人啊!”
“我就说林秀才不是那样的人!”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几乎要将高台掀翻。
“肃静!”王丞哲一拍惊堂木,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场。
他转向面如死灰的李承风,声音冷冽。
“李承风,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我没有!是他血口喷人!”李承风还在垂死挣扎。
“好。”王丞哲点了点头,“既然你不肯说,那本官,就替你说。”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
正是林凡凭记忆画下的那张,带着鱼形符号的简图。
“张捕头!”
“属下在!”张捕头从人群后方大步走出,手里还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吓得筛糠一样的中年男人。
“此人是谁?”
“回大人,此人乃是城西‘跃鲤赌坊’的管事,人称‘鱼头’王。我们在他的密室里,搜出了一本黑账!”
张捕头将一本油腻腻的册子高高举起。
王丞哲看向李承风,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李承风,你不用再看了。这本账上,清清楚楚地记着,从上个月开始,你在这家赌坊,输了整整三千二百两银子。”
“而你输钱的日期,与官仓账本上‘亏空’的日期,分毫不差!”
“你根本不是为了贪钱,你是为了填上你那天大的赌债!”
“你盗空了官仓,再伪造一本假账,想让一个无辜的书生,替你顶罪赴死!”
“李承风,你可知罪!”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将李承风身上最后的伪装剥得干干净净。
他“扑通”一声瘫倒在地,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
“不……不是我……不是……”
真相大白于天下!
广场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怒吼!
“杀了他!”
“还林秀才一个公道!”
“严惩凶手!”
民意如潮,汹涌澎湃。
王丞哲站起身,高举令牌。
“来人!将罪犯李承风打入死牢,听候发落!赌坊管事‘鱼头’王,收容赌博,包庇罪犯,一并收押!”
“林凡,无罪开释,当堂释放!”
“退堂!”
就在衙役们上前拖拽死狗一样的李承风时,就在百姓们欢呼雀跃,将林凡的名字喊彻云霄时。
一名衙役连滚带爬地冲上高台,脸上是全然的惊恐。
他甚至顾不上行礼,声音嘶哑地尖叫起来。
“大人!不好了!”
“城南……城南官仓……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