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奉天城郊外的荒废村落,卷起地上残存的积雪和灰烬,打在断壁残垣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村口那棵半焦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指向铅灰色的天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两个月前那场浩劫。自九一八那夜之后,这片土地似乎就再未真正暖和过。
村内一间相对完好的土坯房内,烟气混杂着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陈峰蹲在火塘边,用一根树枝拨弄着里面将熄未熄的炭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的不是温暖,而是比屋外寒风更冷的沉郁。
他身边或坐或卧着二十几条汉子,大多穿着破烂不堪、血迹斑斑的东北军军服,也有几个穿着粗布棉袄的百姓打扮。他们是赵山河那个连仅存的种子,以及沿途收拢的几个不愿做亡国奴的警察和青年学生。人人面带菜色,眼窝深陷,但紧握着手中各式老旧武器的双手,却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韧劲。
赵山河靠墙坐着,正用力地用一块破布擦拭他那把毛瑟c96手枪,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愤懑。“操他娘的小鬼子!操他娘的不抵抗!”他低声咒骂着,声音沙哑,“整整一个旅啊……就那么……就那么让人当猪羊一样给宰了!”这句话,这两个月里,他已经反反复复说了不知多少遍,每一次都像有刀子在割他的喉咙。
角落里,老烟枪蜷缩着,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布满皱纹的脸,让人看不清表情。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却时不时飞快地扫过屋内每一个人,最后总是落在陈峰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敬畏,有依赖,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是这个来历神秘的年轻人,在那地狱般的夜晚,带着他们这几十号人从北大营的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血路,一路躲避追捕,来到这个早已十室九空的村庄暂时栖身。陈峰表现出来的那种近乎预知的警惕、超凡的战术技巧和冷峻到极点的决断力,一次次救了他们的命,但也让老烟枪这种老江湖感到一种本能的不安——这人太“不同”了。
“连长,省点力气吧。”一个脸上带着稚气,但眼神已不再年轻的小兵哑着嗓子开口,“骂破天,鬼子也听不见。咱得想法子弄点吃的,兄弟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们突围时携带的少量粮食早已告罄,这几天全靠挖点冻僵的野菜根、偶尔设套捕到只瘦骨嶙峋的野兔勉强吊着命。饥饿和寒冷,是与日军追兵同样可怕的敌人。
陈峰停下了拨弄火炭的动作,树枝在炭火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粮食是关键。”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瞬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但我们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老烟枪。”
“哎,陈爷,您吩咐。”老烟枪立刻应声,下意识地挺了挺佝偻的背。
“这附近,除了我们,还有哪些力量在活动?有没有可能交换或者购买粮食的地方?”陈峰问道。他深知乱世之中,信息比子弹更金贵,而老烟枪这种地头蛇,就是最好的情报源。
老烟枪眯着眼,嘬了口烟嘴:“这方圆几十里,散落着好几股人马。有跟咱们一样被打散的弟兄,拉起了杆子;也有原本就在这附近刨食的胡子(土匪),现在有的专抢鬼子汉奸,算是‘义匪’,有的则他妈的不讲道义,连逃难的老百姓都抢;哦,对了,往西边山里走,听说最近来了一伙子人,领头的是个姓王的木把(伐木工)头子,手下聚了百十号人,都是些不甘心当亡国奴的汉子,专门袭击鬼子的小股部队和运输队,弄了不少家伙和粮食,势头挺旺。”
“王木把……”陈峰沉吟着,大脑飞速运转,调取着来自未来的模糊历史记忆。东北抗日义勇军初期,确实有很多这样的自发武装,成分复杂,但确是抗日的重要力量。
“能联系上吗?”赵山河来了精神,“都是打鬼子的,总不能看着咱们饿死吧?咱们拿家伙跟他们换!”
陈峰却摇了摇头,现代特种作战的思维让他考虑得更周全:“直接接触风险太大。我们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万一走漏风声,或者对方起了别的心思,我们这点人不够看。”他顿了顿,看向老烟枪,“最近鬼子的运输队或者征粮队活动规律,摸清楚没有?”
老烟枪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嘿,陈爷,您算问着了。我前两天让‘小泥鳅’(他发展的一个小乞丐眼线)往奉天城外围转了转,还真摸着点门道。鬼子占了奉天城,胃口大得很,天天往外运东西。往南去鞍山、旅顺方向的大路他们守得严,但往北边山里一些小据点送补给的小股运输队,防备就没那么森严了。一般是三五个鬼子押着十来个伪军,赶着两三辆大车,三天左右一趟。”
陈峰的眼睛微微亮起。这才是他熟悉的领域——精准情报支撑下的特种破袭。
“时间?路线?装备配置?”他追问,语速加快。
“大概明天下午,会有一队从马三家子那边过来,走西边那条废弃的官道,绕过黑林子,给二龙湖那边的据点送过冬的粮食和弹药。鬼子应该有一个曹长带队,一挺歪把子(大正十一式轻机枪),伪军装备的都是老套筒(汉阳造),战斗力稀松。”老烟枪如数家珍。
“好!”陈峰猛地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带起一阵风,火塘里的火光都跟着摇曳了一下。“就是它了。”
他目光扫过屋内众人,那双总是带着一丝因知晓历史悲剧而显得沉重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这是我们立足的第一仗。目的:夺取粮食和必要物资,锻炼队伍,用鬼子的血告诉弟兄们,也告诉我们自己,我们还能打!鬼子不是不可战胜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疲惫不堪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眼中重新燃起光亮。
“赵连长,挑选八个身手好、胆子大的弟兄,跟我执行伏击任务。要绝对可靠。”
“是!”赵山河腾地站起来,压抑许久的战斗渴望被点燃。
“老烟枪,你带两个人,提前到伏击点附近隐蔽观察,确保情报准确,有任何变动,立刻用鸟叫信号传回来。”
“放心吧陈爷,错不了!”老烟枪把烟杆一磕,塞进怀里。
“其余人,由副连长带领,留守据点,加强隐蔽和警戒,没有命令,谁也不准外出。”
“是!”
命令简洁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没有人质疑为什么是陈峰在发号施令,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赵山河这个正规军上尉,也毫不犹豫地执行。这两个月的经历已经证明,听这个“来历不明”的陈峰的,才能活下去,才能杀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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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奉天城内,原东北军宪兵司令部,如今已挂上了“日本关东军奉天特务机关”的牌子。
一间装修考究、透着和式风格的办公室内,炭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佐藤英机少佐(注:九一八后因其“功绩”已获晋升)跪坐在榻榻米上,慢条斯理地冲泡着抹茶。他穿着合体的军便服,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神情专注而平静,不像个军人,更像个学者。
在他面前,躬身站着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瓜皮帽的中国人,正是沈阳商会副会长林世昌。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不安地搓动着,尽管屋内很暖和,他却仿佛有些冷。
“林桑,不必紧张。”佐藤将一杯碧绿的茶汤推到林世昌面前的矮几上,声音温和,“请用茶。这是来自京都宇治的上等抹茶,在支那……哦,在中国,并不多见。”
“多谢……多谢太君。”林世昌受宠若惊般地微微躬身,双手颤抖地捧起茶碗,却根本无心品尝。他知道这杯茶绝非那么简单。
“商会的工作,开展得还顺利吗?”佐藤仿佛闲话家常般问道,“皇军需要维持奉天的秩序,需要恢复生产,这一切,都离不开像林桑这样有威望的士绅支持。”
“顺利,顺利……托太君的福。”林世昌连忙点头,“只是……只是市面上粮食和布匹依旧紧缺,价格飞涨,百姓们……颇有些怨言。”
“哦?怨言?”佐藤轻轻放下茶筅,拿起雪白的手巾擦了擦手,动作优雅,“看来,是对皇军的征购政策有所误解啊。我们购买粮食布匹,是为了更好的‘共荣’,是为了让秩序早日恢复。那些囤积居奇、甚至暗中资敌的奸商,才是百姓苦难的根源,林桑说,是不是?”
他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林世昌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却让林世昌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是,是……太君明鉴。”林世昌的头垂得更低了。
“听说,”佐藤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令嫒晚秋小姐,自事变那夜后,就一直抱恙在家休养?如今可大好了?她曾在教会学校就读,精通英语和新学,正是新秩序需要的人才啊。”
林世昌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来了。女儿晚秋自那夜被陈峰所救后,虽然在家深居简出,但私下里却一直在利用同学关系,偷偷打听日军动向,甚至几次想偷偷溜出去寻找那些抵抗力量。他严厉制止了几次,父女俩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他害怕女儿惹祸上身,更害怕整个家族被牵连。
“小女……小女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有劳太君挂心了。她年纪小,不懂事,还需在家多多管教……”林世昌的声音带着恳求。
佐藤笑了笑,摆摆手:“林桑过虑了。年轻人,有热情是好事。我只是关心一下。”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力,“另外,关于上次提到的,‘慰劳’关东军将士的特别捐款,商会各位理事的款项,还需林桑多多督促。尤其是……听说有些人家,表面答应,背后却似乎把钱财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比如,偷偷购买药品和粮食,送往城外?”
林世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他确实暗中截留了部分日军强行摊派的“捐款”,通过隐秘渠道换成了药品和粮食,其中一部分,他隐约猜到,可能流向了像陈峰那样在抵抗的人手中。他这么做,一方面是出于残存的民族良心,另一方面,何尝不是想为可能落入鬼子手中的女儿,留一条后路?难道……佐藤已经知道了?
“绝……绝无此事!”林世昌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变调,“太君明察!捐款一事,我等一定尽快筹措齐全!至于资敌,那是杀头的大罪,谁敢啊!”
佐藤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秒,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没有,最好。林桑,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在新的时代里,选择正确的立场,才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东西。无论是家族,还是……家人。”
他挥了挥手:“捐款的事,抓紧。下去吧。”
林世昌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办公室。走到冰冷的院子里,寒风一吹,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佐藤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毒蛇般的眼睛,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办公室内,佐藤英机走到窗边,看着林世昌仓皇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一个穿着黑色劲装、如同影子般的手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课长,为什么不直接抓了林世昌?我们怀疑他很久了。”
佐藤没有回头,淡淡地道:“抓他容易。但杀一只吓破了胆的鸡,有什么用?留着他,才能看清哪些猴子会跳出来。盯紧他,特别是他的女儿林晚秋。还有,那个屡次破坏我们行动、身份不明的‘幽灵’……有线索了吗?”
“根据几次交火现场的分析,以及逃回来的士兵描述,对方战术风格非常奇特,效率极高,不像一般的溃兵或土匪。我们怀疑……可能与之前奉天站附近出现的那个神秘人有关,就是那个在事发前试图警告东北军、并擅长一种罕见格斗术的人。”
“哦?”佐藤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感兴趣的光芒,“把所有的情报碎片整合起来。我要这个‘幽灵’的详细行为分析报告。他,让我感到……很有趣。一个不该存在的变数。找到他,然后,消灭他。”
“嗨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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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西郊废弃官道。
寒风卷过枯黄的草丛和稀疏的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陈峰披着用枯草和破布条编成的简易吉利服,一动不动地埋伏在一处土坡的反斜面后,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了一体。他通过一支从日军尸体上缴获的、带有2.5倍瞄准镜的九七式狙击步枪的镜片,仔细观察着远处道路的拐角。
在他身后左右两侧,赵山河带着另外七名精心挑选的战士,依托着地形巧妙隐蔽着。他们呼吸急促,脸色因寒冷和紧张而发白,但握着步枪的手却异常稳定。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陈峰的指挥下主动伏击日军,既有恐惧,更有一种复仇的渴望在燃烧。
陈峰的内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透过瞄准镜,他似乎能看到未来历史书中那些关于东北抗日初期艰难困苦的描述,此刻正化为冰冷的现实。他带来的现代军事知识,在这缺枪少弹、缺乏可靠情报和支持的恶劣环境下,能发挥的作用被急剧压缩。每一次行动,都是在走钢丝。蝴蝶效应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他,但他更无法忍受的是袖手旁观,目睹苦难发生。
“啾啾…啾…”几声惟妙惟肖的鸟叫声从侧后方传来。
陈峰眼神一凛,低声道:“来了。准备。”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很快,道路尽头传来了马车轱辘压在冻土上的嘎吱声,以及嘈杂的脚步声和日语、中文的呵斥声。只见三名日军士兵走在最前面,领头的是一个挂着曹长军衔的老兵,斜挎着步枪,嘴里叼着烟,神态轻松。后面跟着十来个穿着黄色军装的伪军,无精打采地走着,枪扛在肩上。中间是两辆骡马大车,上面堆满了麻袋和木箱,由一个伪军赶着。队伍最后,还有两个日军压阵,其中一个扛着一挺歪把子轻机枪。
队伍渐渐进入了伏击圈。
“打!”陈峰的声音冰冷而果断,如同出鞘的军刀。
他扣动了扳机。“砰!”一声清脆的枪响撕裂了旷野的寂静。队伍最前面那个趾高气扬的日军曹长应声而倒,额头爆开一团血花。
几乎在同一时间,赵山河和其他战士手中的步枪也开火了!排枪打过,又有两个日军和两个伪军惨叫着倒地。
“敌袭!隐蔽!”日军反应极快,幸存的两个鬼子立刻扑倒在地,寻找掩体,那个机枪手更是迅速架起歪把子,疯狂地向土坡方向扫射过来!“哒哒哒哒哒!”子弹打得陈峰藏身的土坡泥土飞溅。
伪军则乱成一团,有的趴下,有的想往回跑,有的则盲目地朝四周开枪。
“手榴弹!”陈峰大吼一声。
赵山河和另一个臂力好的战士奋力将两枚缴获的日军九一式手榴弹(需磕击引信后投掷)扔了出去!“轰!轰!”爆炸在伪军队列中响起,惨叫声一片。
“机枪压制左翼!其他人,集火右边那个鬼子机枪手!”陈峰的指令清晰迅速。他再次瞄准,扣动扳机。“砰!”那个正在换弹板的日军机枪手身子一歪,不动了。
战斗瞬间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失去指挥和机枪火力,剩下的一个日军和几个吓破胆的伪军根本无法组织有效抵抗。
“上!速战速决!”陈峰收起狙击步枪,拔出插在腰间的毛瑟军用手枪(俗称盒子炮),第一个跃出土坡,如猎豹般冲向公路。赵山河怒吼着,带着战士们端着刺刀紧跟而上。
残存的日伪军试图抵抗,但在陈峰精准的点射和战士们复仇的刺刀下,很快被消灭。一个伪军跪地求饶,被赵山河一脚踹翻在地,捆了起来。
“打扫战场!清点物资!动作快!”陈峰警惕地巡视着四周,手枪枪口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战士们兴奋又紧张地行动起来。掀开大车上的苦布,里面是满满的粮食、罐头、棉服,还有几个箱子打开,竟然是崭新的三八式步枪子弹和手榴弹!
“发财了!连长!陈长官!咱们发财了!”一个年轻战士抱着子弹箱,激动得声音发颤。
赵山河也咧开了大嘴,但还没等他笑出声。
“砰!砰!”
突然,从远处传来几声枪响!声音方向来自他们侧翼的黑林子!
“隐蔽!”陈峰立刻大吼,所有人瞬间扑倒在地,紧张地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黑林子边缘,几个人影正在奔跑,后面似乎有穿着黄军装的人在追赶,枪声断断续续。
“不是冲我们来的……”陈峰迅速判断,“是老烟枪他们那个方向!”
他心一沉。老烟枪负责外围警戒和预警,难道出了意外?
“二狗,铁牛,看好俘虏和物资!其他人,跟我来!”陈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带着赵山河和四五个人,向着枪响的方向快速迂回过去。
他们穿过一片枯树林,靠近一片洼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吃了一惊。
只见老烟枪和一个年轻战士正依托着几块石头,用手里的老套筒向对面射击。而他们的对手,并不是日军或伪军,而是七八个穿着混杂棉袄、手持各种武器(甚至有大刀和红缨枪)的汉子!对方火力不强,但人数占优,嘴里还骂骂咧咧:
“操!哪来的绺子(土匪),敢抢我们‘林中虎’看上的食儿!”
“把粮食和家伙留下!饶你们不死!”
“林中虎?”赵山河一愣,“好像是老烟枪提过的那股义匪?”
陈峰眉头紧锁。看来,盯上这支运输队的,不止他们一股力量。这是撞车了!
就在这时,对面一个头目模样的汉子,似乎看到陈峰他们人数不多,大吼一声:“他们就几个人!并肩子上啊!抢了过冬!”带着人就发起了冲锋!
“打不打?”赵山河看向陈峰,有些犹豫。对方看起来也是中国人,像是抗日的队伍。
陈峰眼神冰冷。他看到了对方眼中贪婪的光芒和毫不留情的杀意。乱世之中,有时候“自己人”比敌人更危险。
“鸣枪警告!”陈峰下令。
“砰!”赵山河朝天空开了一枪。
冲过来的人顿了一下,但那个头目反而更凶了:“吓唬谁呢!他们就几杆破枪!冲啊!”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对方挥舞的大刀闪着的寒光。
陈峰不再犹豫。他抬起手枪,瞄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头目的脚下。
“砰!”一枪打在冻土上,溅起一片碎冰屑。
那头目吓得一跳,动作一滞。
几乎在同一瞬间,陈峰身后传来一声极其精准的枪响!“砰!”
冲在头目旁边的一个悍匪手中的大刀被击飞,虎口震裂,惨叫着捂住手。
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一枪惊呆了,冲锋的势头顿时僵住。
陈峰猛地回头,只见侧后方不远处的坡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一件破旧的羊皮袄,头上戴着狗皮帽子,脸上蒙着布,只露出一双沉静锐利的眼睛。他手中端着一支中正式步枪,枪口还飘着淡淡的青烟。
那人看了一眼陈峰,又看向下面僵持的双方,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来:“王司令麾下,‘林中虎’就是这么对待共同抗日的朋友吗?想要粮食弹药,自己去鬼子手里夺!对自己人下手,算什么好汉!”
他的话音落下,黑林子里又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十几个人影,手中的武器明显比下面这群“林中虎”的人精良不少,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
那个冲在前面的头目脸色变了变,显然认出了说话的人以及他代表的势力,气势顿时矮了半截:“……是……是王司令的人?误会……纯属误会!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他悻悻地一挥手,带着手下慌忙退入林中,消失不见。
危机解除。
老烟枪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陈峰则警惕地看着坡上那个蒙面枪手,以及他身后那些显然是精锐的人马。王司令?应该就是老烟枪提过的那个王木把组织的义勇军首领。
那人收起步枪,一步步走下坡,来到陈峰面前。他打量了一下陈峰和他们这支虽然破旧但透着彪悍气息的小队伍,目光尤其在陈峰手中的狙击步枪和腰间的手枪上停留了一下。
“好枪法,好装备,好胆色。”蒙面人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哪部分的?不像普通的溃兵。”
陈峰没有回答,反问道:“多谢出手。你们是王司令的人?”
蒙面人点了点头:“奉命来接应一批物资,没想到被这几只苍蝇盯上了,更没想到,有人比我们下手更快、更利落。”他看了看远处公路上正在打扫战场的战士和那两辆大车,“兄弟,怎么称呼?有没有兴趣跟我们干?王司令求贤若渴,像你们这样的人才……”
陈峰心中迅速权衡。与较大的义勇军合作,有利有弊。利在于能获得更多资源和活动空间,弊在于可能失去独立性,卷入复杂的内部纷争。
“我们人少力微,习惯了自己行动。”陈峰谨慎地回答,“不过,抗日是一家。日后若有需要协同行动之处,可以联系。”他报出了老烟枪常用的一个秘密联络方式。
蒙面人似乎有些遗憾,但也没强求:“也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奉天周边鬼子最近会有大动作,你们自己小心。告辞。”他抱了抱拳,干脆利落地转身,带着他的人迅速消失在黑林深处,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陈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奉天周边鬼子最近会有大动作?”赵山河走过来,面色凝重,“妈的,刚消停两天,又要搞什么鬼?”
陈峰没有回答。他走到刚才被击毙的日军曹长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搜查。除了常规的身份牌、香烟等物,他从曹长内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张被仔细折叠起来的纸。
打开一看,上面是用日文标注的简易地图和一些符号、日期。地图指向的方向是……抚顺附近的一个地点。日期标注是三天后。旁边还有一个特殊的标记,像是一个笼子的图案。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陈峰。结合蒙面人的警告和这张奇怪的地图,他几乎可以肯定,佐藤英机正在策划一次新的、不同寻常的行动。
这绝不是一次普通的军事扫荡。那个笼子一样的标记,代表着什么?
“收集所有日军文件!快!”陈峰站起身,厉声命令道,同时将那张纸紧紧攥在手里。
夕阳西下,寒风更冽。战士们匆忙收集着战利品,掩埋尸体,两辆大车被装得满满当当。这是一次成功的伏击,他们获得了急需的补给,初尝胜果。
但陈峰的心头却笼罩着更深的阴影。那张神秘的地图,蒙面人的警告,佐藤英机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阴冷眼睛……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他们抢到了粮食和弹药,暂时解决了生存危机。
但下一刻,更大的危险和谜团,已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