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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峰试图通过赵山河向东北军高层预警日军阴谋,却遭遇官僚体系的冰冷壁垒。 一场突如其来的伏击将陈峰拖入生死搏杀,日本浪人的刀刃在奉天暗巷闪烁寒光。 负伤的陈峰被林晚秋救入教会医院,包扎的绷带下藏着从日军尸体夺来的关键证据。 林晚秋目睹陈峰身上累累伤痕,内心震撼翻涌,决心从父亲书房窃取绝密布防图。 当陈峰在病床上展开那张标记着日军部署的图纸,冰冷的线条在煤油灯下蜿蜒如毒蛇。 奉天城的命运,悄然系于这张染血的图纸和两个年轻人孤注一掷的选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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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城,第7旅旅部那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在午后燥热的空气里蒸腾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空气凝滞,灰尘在斜射的光柱里懒洋洋地飘浮。赵山河高大的身躯像一截烧焦的木桩,杵在旅长办公室紧闭的门外,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沿着紧绷的腮帮子滚落,砸在擦得锃亮却蒙着薄灰的皮靴尖上。他刚经历了一场徒劳的奔走,从营部到团部再到这旅部,每一扇门后都弥漫着同样的敷衍、推诿,还有一丝不易察觉、却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的恐惧。

“旅座在开会,赵连长,回吧。”旅长的副官,一个面皮白净、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军官,第三次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眼神却飞快地掠过走廊尽头几个晃动的、穿着便装但腰杆笔直的陌生身影。

赵山河腮帮子上的肌肉猛地一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滚烫的血直冲头顶。他猛地踏前半步,厚重的军靴底砸在磨得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他几乎要吼出来,质问这“开会”究竟要开到什么时候,开到日本人的刺刀顶到北大营的门口吗?陈峰那如同亲历般描述的恐怖景象——爆炸的火光撕裂柳条湖的夜空,蓄谋已久的铁蹄踏碎沉睡的营房,士兵们在“不抵抗”的严令下像麦子一样被成片扫倒——这些画面在他脑子里疯狂冲撞,烧灼着他的神经。

然而,副官那隐晦的、朝走廊尽头瞥去的眼神,像一盆掺着冰碴子的冷水,兜头浇下。那几个人影,动作姿态绝非普通闲人。赵山河攥紧的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片惨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他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要把这栋楼里令人作呕的腐朽空气和那无形的压力一起吸进肺里碾碎,最终,却只能将这口浊气狠狠地、无声地吐了出来。

“明白了。”赵山河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砂石,干涩粗粝。他猛地一个利落的向后转,军靴的硬跟在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锐响,然后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栋令人绝望的官僚堡垒。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打在他沾满汗渍和尘土的军服后背上,那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被无形巨石压弯的沉重与孤愤。他必须立刻找到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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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城如同一口巨大的蒸锅,白昼的燥热在黄昏时分并未消散,反而裹挟着市井的浑浊气息,在狭窄的街巷里淤积发酵。陈峰的身影如同一条融入阴影的鱼,在老城区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巷弄里快速穿行。汗水浸透了他粗布短褂的后背,紧贴着皮肤,带来黏腻的不适感。他的步伐迅捷而精准,每一次落脚都踩在砖石路面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的警戒姿态。他的目标很明确:穿过这片蛛网般的区域,抵达与老烟枪约定的碰头点——城墙根下一个废弃的土地庙。老烟枪傍晚时分送来的消息语焉不详,只提到“有硬货,关于北边铁路的动静”,这“硬货”二字在陈峰心中激起了高度的警觉。

暮色四合,天光迅速暗淡下去,巷子深处的阴影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两侧高耸、斑驳的院墙夹出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窄道,头顶上,几户人家晾晒的破旧衣裳在微风中无精打采地晃荡,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烟、腐烂菜叶和不知名污水的混合气味。

就在他即将拐过一个近乎直角的狭窄巷口时,一股极其微弱、却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气味,如同淬毒的细针,猛地刺入他高度戒备的感官——是桐油混合着铁锈,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上好兵刃的金属冷冽气息。这气味极其稀薄,混杂在巷子固有的浊臭里,若非陈峰那经历过生死淬炼的直觉和对危险近乎本能的嗅觉,几乎无法察觉。

危机预警如同高压电流瞬间窜遍全身!陈峰前冲的势头在刹那间由极动转为极静,右脚尖死死钉住地面,身体的重心如同水银泻地般向后急沉。几乎就在他身形凝滞的同一毫秒,一道雪亮的寒光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贴着他的鼻尖狠狠劈落!

“嚓!”

冰冷的刀锋斩裂了陈峰前一刻还停留的空气,刀尖甚至擦到了他胸前粗布短褂的襟口,带起几缕断裂的线头。沉重的太刀(*注:日本长刀,非浪人常用打刀)刀身完全劈入了他原本前冲路径的位置,狠狠砍在巷角一块半埋的、棱角粗糙的青石上,火星四溅!持刀者显然蓄谋已久,力道凶猛,意图一刀将他斜肩铲背劈成两段。

刀光映亮了袭击者狰狞扭曲的脸——一个穿着深蓝色日式剑道袴服、额上缠着“钵卷”的日本浪人,眼中燃烧着野兽般的疯狂与杀戮欲望。他显然没料到这必杀的一刀竟会落空,全力劈砍的惯性让刀身深深卡进石缝,动作出现了一瞬的凝滞和惊愕。

生死一瞬,陈峰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冰封般的冷静。后退沉身闪避的同时,他的右手已经闪电般探入腰间,抓住了那把贴身携带、用厚布缠绕了刀柄的军用匕首。就在浪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刀身卡顿的致命破绽出现的刹那,陈峰蓄积的腰腿力量猛然爆发,整个人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向前弹出!不是后退,而是迎着那尚未拔出石缝的刀锋,欺身直进!

“嗤!”

匕首出鞘的摩擦声轻微而致命。在两人身体即将错开的电光石火间,陈峰的右臂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残影,由下至上,自肋侧斜撩而出!动作短促、精准、狠辣,没有丝毫花哨,纯粹是战场上以命搏命的杀人技!

冰冷的锋刃精准无比地切开了浪人袴服腰侧相对薄弱的布料,深深没入柔软的腹腔,随即手腕以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向上一挑,刀刃瞬间扩大着内部的破坏。滚烫的鲜血如同开闸般喷涌而出,溅在陈峰的手腕和粗布袖子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呃啊——!”浪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剧痛和生命的急速流逝让他全身的力量瞬间抽空,再也握不住沉重的太刀刀柄,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然而,袭击并未结束!就在第一个浪人倒下的同时,巷口和巷尾的阴影里,如同鬼魅般又无声地扑出三道同样装束的身影!他们显然配合默契,一人手持打刀(注:日本浪人常用单手刀)正面劈砍,封住陈峰前冲的去路;一人手持稍短的胁差(注:日本短刀),自右侧刁钻地刺向陈峰软肋;最后一人则从陈峰左侧后方死角悄然掩近,手中短刀寒光闪烁,直取后心!三把刀,三个方向,瞬间织成一张冰冷的死亡之网,将陈峰所有闪避的空间彻底封死!

狭窄的巷道成了最凶险的囚笼!空气被刀锋撕裂的尖啸声灌满,浓重的血腥味和浪人临死的绝望气息弥漫开来,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陈峰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他身体的重心在击杀第一个浪人后尚未完全站稳,面对这封死所有角度的合击,后退是死路一条(后方偷袭的刀更快),前冲则必然撞上正面劈来的打刀。电光石火间,他做出了一个几乎违背物理常识的动作!

在身体前冲惯性尚未完全消除的瞬间,他左脚猛地蹬在左侧那湿滑、长满苔藓的墙壁上!强大的反作用力让他前冲的势头硬生生改变方向,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向右侧横飞出去!这一下动作幅度极大,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正面迎头劈下的打刀刀锋,冰冷的刀气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掠过,削断了几根发丝。同时,也险险让开了左侧后方那致命的一刺,胁差冰冷的刀尖擦着他左臂外侧的衣物划过,带出一道裂口!

然而,右侧刺向软肋的那柄胁差,角度太过刁钻!陈峰的身体在空中强行横移,终究无法完全避开。他只来得及将右臂的匕首闪电般回收格挡!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匕首的刃口与刺来的胁差刀尖狠狠撞在一起,爆出一溜火星!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陈峰右手虎口一阵发麻,匕首险些脱手!虽然格开了致命要害,但胁差锐利的刀尖还是借着撞击的力道,在他右臂外侧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血口!皮肉翻卷,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剧痛袭来,陈峰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身体落地的瞬间,他毫不停滞,借着蹬墙横移的余势,右脚尖在地面一点,整个人如同陀螺般猛地一个旋身!左手如同毒蛇出洞,五指张开如铁钩,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右侧那个因全力突刺而身体微微前倾的浪人持刀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陈峰的手指蕴含着足以捏碎石头的恐怖力量,瞬间捏碎了对方的手腕关节!浪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胁差当啷一声脱手落地。

陈峰的动作行云流水,毫不停顿。捏碎对方手腕的左手猛地向自己怀里一带,同时右腿如同钢鞭般向上狠狠撩起,膝盖带着千钧之力,结结实实地顶撞在对方毫无防备的小腹上!

“噗!”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内脏破裂的可怕闷响。那浪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眼珠瞬间暴凸出来,身体如同煮熟的大虾般弓起,口中喷出混杂着血沫的秽物,软软地瘫倒在地。

解决右侧敌人的同时,陈峰旋身的力量带动身体,正好面对左侧后方偷袭的浪人和正面持大刀的那个!持打刀的浪人显然是被陈峰这鬼魅般的身手和瞬间格杀两人的狠辣震慑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劈下的刀势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

就是这致命的半拍!

陈峰旋身完成,双脚落地的刹那,没有丝毫调整,整个人如同扑击猎物的猛虎,合身朝着正面持打刀的浪人猛撞过去!不是闪避,而是最凶险的贴身近打!

那浪人刚刚从同伴瞬间毙命的惊骇中回神,见陈峰竟悍不畏死地撞来,下意识地想要收刀回防。但陈峰的速度太快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瞬间被压缩到极致。

陈峰撞入对方怀中的同时,左臂屈起,坚硬的肘关节如同攻城锤,狠狠捣向对方持刀手臂的肘关节内侧麻筋!同时,右手的匕首在极小的空间内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自下而上,闪电般抹向对方的咽喉!

“呃…嗬…”持打刀的浪人只觉得持刀手臂一阵酸麻剧痛,力道顿失,紧接着喉间一凉,全身的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他徒劳地捂住喷涌鲜血的脖子,双眼圆睁,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向后倒去。

最后剩下的那个从左侧后方偷袭的浪人,目睹三个同伴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如同草芥般被割倒,无边的恐惧终于彻底压倒了凶性。他怪叫一声,手中的短刀都拿不稳了,竟然转身就朝着巷口黑暗处亡命奔逃!

陈峰刚刚抹开第三个浪人的喉咙,匕首上的血珠还在滴落。他猛地扭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锁定了那个逃窜的背影。没有丝毫犹豫,他左手闪电般探入怀中,再抽出时,掌心赫然多了一柄沉重冰冷的驳壳枪(*注:即毛瑟c96手枪,民国时期广泛使用)!枪身被磨掉了烤蓝,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哑光的金属质感。

“咔嚓!”机头被拇指利落地扳开。

他右臂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撕裂般疼痛,鲜血顺着小臂蜿蜒流下,滴落在脚下的尘土里。他持枪的左手却稳如磐石,手臂抬起、平伸、三点一线,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枪口在昏暗的巷道里,如同毒蛇冰冷的眼睛,瞬间锁定了那个即将逃出巷口的背影。

就在食指即将扣下扳机的千钧一发之际,陈峰的脑中如同被冰水浇过,猛地一个激灵!枪声!一旦枪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无异于向全城的日本军警和暗探宣告自己的位置!后果不堪设想!

扳机上的食指在最后一毫米处,死死定住!

就这么一刹那的犹豫,那个亡命奔逃的浪人已经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巷口,消失在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只留下急促远去、充满恐惧的脚步声。

“呼…呼…”陈峰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驳壳枪的枪口依旧指着空荡荡的巷口,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冷汗混杂着血水,从额角滑落。巷子里只剩下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地上躺着三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还有一个最初被匕首开膛的浪人,仍在血泊中发出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

危险并未解除。枪声虽然没响,但打斗的动静和浓烈的血腥味,随时可能引来巡逻队或更多的敌人。必须立刻清理战场,抹掉痕迹!

陈峰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手臂的剧痛,眼神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视着血腥的现场。驳壳枪被他利落地插回腰间暗藏的枪套。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那柄深深砍入青石缝隙的沉重太刀上——这是第一个袭击者留下的。他走过去,一脚踩住还在微微抽搐的第一个浪人的后背,右手握住太刀刀柄,猛地发力!

“哐啷!”沉重的太刀被他硬生生从石缝中拔出,带起几块碎石。

接着,他快速地在三具相对完整的尸体(被抹喉和膝撞致死)上搜索。动作迅捷而专业,避开喷溅的血迹,重点搜索口袋、腰带内侧等可能藏匿物品的地方。除了少量日元硬币、一个劣质的金属烟盒,并无特别发现。

最后,他走向那个最初被匕首开膛、此刻已濒临死亡的浪人。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陈峰蹲下身,无视对方涣散瞳孔中残余的恐惧和痛苦,目光精准地落在他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挎包上。挎包被大量涌出的鲜血浸透了大半,颜色变得深褐。

陈峰毫不犹豫地伸手,将挎包扯了下来。挎包的皮带扣被血液黏住,他粗暴地用力一拽,“嗤啦”一声,皮带断裂。他迅速拉开挎包的铜扣,借着巷口透入的最后一点微弱天光,伸手进去摸索。

触手是冰冷坚硬的金属和一些纸张的触感。他快速逃了出来。一个巴掌大小、外壳是黄铜质地、带有精密刻度旋钮和折叠支架的仪器(*注:即六分仪或简易经纬仪),上面沾着黏糊糊的血迹。还有几张折叠起来的、质地坚韧的图纸,同样被血浸染了边缘。

图纸!陈峰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来不及细看,迅速将仪器和图纸塞进自己怀里最贴身处。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散落的几样东西——除了他自己的匕首,还有一把被打落的胁差,一把短刀。更重要的是,地上散落着几枚黄澄澄的弹壳——那是他拔枪时,因为手臂动作剧烈,从怀中枪套里意外掉落的驳壳枪子弹!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这些弹壳如果被随后赶来的日本人发现,将是指向他的铁证!他立刻俯身,不顾右臂伤口的疼痛,以最快的速度将散落的弹壳、自己的匕首、以及那两把浪人的刀(胁差和短刀)全部捡起。胁差和短刀被他用死者的衣角草草擦掉指纹,随手塞进旁边一个半塌的、堆满垃圾杂物的墙洞里,用破烂的草席掩盖好。自己的匕首和弹壳则紧紧攥在手心。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扫了一眼这如同屠宰场般的小巷,确认没有留下明显的个人物品。远处,似乎隐隐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日语模糊的呼喝声!追兵来了!

陈峰再不迟疑,强忍着眩晕和手臂的剧痛,转身朝着巷子更深处、与追兵声音相反的方向,如同负伤的孤狼,一头扎进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血滴在身后断断续续地延伸,如同一条指向地狱的细小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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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成了唯一的屏障,也是吞噬一切的巨口。陈峰在迷宫般的巷道里跌跌撞撞地穿行,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扯着右臂撕裂般的剧痛,鲜血浸透了半截袖子,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又顺着指尖不断滴落。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身后的追捕声似乎被复杂的巷道暂时阻隔,变得遥远而飘忽,但他丝毫不敢松懈,全凭一股钢铁般的意志支撑着身体。

不能倒下…绝不能倒在离教会医院还有两条街的地方…林晚秋…那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这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却死死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终于,当那熟悉的、有着尖顶十字架的灰砖建筑轮廓,在浓重夜色中隐隐浮现时,陈峰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他几乎是凭借着最后的本能,踉跄着冲向医院侧后方那道不起眼的、专供杂役和紧急运送使用的小铁门。铁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他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如同垮塌的山崖,猛地撞在冰冷的铁门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整个人顺着门板滑倒在地。

门内立刻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一个穿着白色护士裙、罩着蓝色围裙的年轻身影出现在门内的光影里,正是林晚秋。她显然刚忙完,正准备锁门。当看清地上那个浑身浴血、蜷缩在阴影里的人影时,她手中的门栓“哐啷”一声掉在地上,脸上瞬间血色褪尽。

“陈峰?!”她失声叫道,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尖锐变形。她猛地扑跪下来,颤抖的手想要去扶他,却又怕触碰到那些可怕的伤口。

陈峰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沾满了汗水和血污混合的泥泞,只有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依旧燃烧着如同困兽般的锐利和一丝竭力维持的清醒。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后面…可能有尾巴…处理…痕迹…”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一点血沫。

林晚秋的心猛地揪紧!她瞬间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没有丝毫犹豫,她用力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惊吓中镇定下来。她迅速起身,探出头警惕地朝陈峰来时的黑暗巷口张望了几秒,确认暂时没有可疑人影和动静,然后立刻缩回头。

“快!快进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抓住陈峰相对完好的左臂,试图将他拖进门槛内。陈峰也挣扎着用左脚蹬地,配合着她的力量。

沉重的铁门被林晚秋用尽全身力气合拢,沉重的门栓被她迅速插上、反扣!做完这一切,她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她看了一眼瘫倒在地、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陈峰,那刺目的鲜血和浓重的血腥味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再次蹲下,试图扶起他。

“能走吗?去处置室!”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陈峰艰难地点点头,借着林晚秋的搀扶,用尽最后的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脚印。林晚秋半拖半扶着他,沿着医院内部一条狭窄、僻静、仅供工作人员使用的昏暗通道,踉跄而迅速地朝着处置室挪去。通道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药物的气味,此刻混合着血腥,显得格外刺鼻。

万幸,深夜的医院走廊空空荡荡。处置室里亮着灯,里面没人。林晚秋几乎是撞开门,将陈峰安置在铺着白布、冰冷坚硬的治疗床上。她反手锁上处置室的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看着床上那个几乎被鲜血染红半边身体的男人,巨大的恐惧和后怕才如同冰水般彻底淹没上来,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每一秒都关乎生死!

林晚秋冲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她颤抖的双手。她用力搓洗着,仿佛要洗掉那无形的恐惧。接着,她飞快地拉开消毒柜,取出碘伏、双氧水、止血纱布、绷带、剪刀、镊子、缝合针线……动作麻利得不像一个刚走出校门不久的实习护士。她将需要用的物品一股脑抱到治疗车旁,然后快步回到陈峰身边。

“忍着点…”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但眼神已经变得专注而锐利。她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陈峰右臂上被血浸透、紧紧黏在伤口上的粗布衣袖。布料撕离皮肉的轻微声响,让陈峰的眉头紧紧皱起,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闷哼。

当伤口完全暴露在明亮的无影灯下时,林晚秋倒抽了一口冷气。寸许长的伤口皮肉狰狞地翻卷着,边缘被污垢沾染,深可见骨,鲜血还在不断地、缓慢地渗出。这显然是被极其锋利的刀刃划开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拿起镊子夹起浸满双氧水的棉球,开始仔细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垢和血痂。冰冷的药水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和暴露的神经末梢,带来一阵阵剧烈的、如同无数细针攒刺般的灼痛!陈峰的身体猛地绷紧,肌肉虬结,额头和脖颈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呼,只有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在寂静的处置室里回荡。

林晚秋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却死死忍耐的脸,看着他额角滚落的汗珠,看着他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拳头,心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得发疼。她清理的动作更加轻柔,也更加迅速。

污物清理干净后,她拿起碘伏进行更彻底的消毒。深棕色的药液涂抹在伤口上,带来另一种强烈的刺激。陈峰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快…好了…坚持住…”林晚秋低声说着,既是安慰他,也是给自己打气。她放下碘伏瓶,拿起穿好线的缝合针。看着那翻卷的皮肉,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手稳定下来。

针尖刺入皮肤,穿过血肉…陈峰猛地闭上了眼睛,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每一次进针、出针、拉紧缝线,都伴随着剧烈的抽搐和粗重的喘息。汗水彻底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和身下的白色床单。

林晚秋全神贯注,额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陈峰痛苦的表情,只专注于眼前这道需要被拉合、挽救的伤口。每一针都力求精准、快速,以缩短他的痛苦时间。缝合的线迹在无影灯下显得异常刺眼。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打上结,剪断线头时,林晚秋几乎虚脱。她迅速在缝合好的伤口上覆盖上厚厚的消毒纱布,然后用绷带一圈圈仔细缠绕、加压包扎,以彻底止血。

处理完最严重的臂伤,林晚秋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并未停歇。她拿起干净的纱布,浸湿温水,开始擦拭陈峰脸上、脖子上、前胸沾染的血污和汗水泥垢。随着污迹被一点点拭去,陈峰因失血和剧痛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庞逐渐清晰。然而,让林晚秋擦拭的动作骤然僵住、呼吸瞬间停滞的,并非这张她已不算陌生的脸,而是随着污迹褪去,暴露在灯光下的——他身体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痕!

在锁骨下方,一道深褐色的、足有十公分长的斜向疤痕,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在肋侧,几处不规则的、颜色深浅不一的圆形凹陷疤痕,那是子弹贯穿或近距离爆炸破片留下的永久印记!靠近心脏的位置,甚至有一道扭曲的、缝线痕迹粗糙的旧创,虽然年代久远,颜色已经淡去,但依旧能想象当初是何等的凶险!还有手臂、肩背…旧的、新的、深的、浅的…无数道伤疤层层叠叠,无声地诉说着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残酷经历!这绝非普通军人能有的伤疤数量,更非普通战士能留下的印记!它们属于一个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

林晚秋拿着湿纱布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无法抑制。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她曾在书本上读到过战争的残酷,在报纸上看到过伤亡的数字,在街头偶尔见过伤兵残缺的肢体…但那些都遥远而抽象。此刻,这具年轻却已布满战争刻痕的躯体,如此真实、如此近距离地呈现在她眼前,带着浓重的硝烟和死亡的气息,粗暴地、血淋淋地撕开了她所有关于战争的天真想象!

这不是数字,不是文字,是活生生的人,是千疮百孔却仍在燃烧的意志!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他来自哪里?他背负着什么?那个关于“未来人”的荒诞猜想,此刻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力量,狠狠撞击着她的认知壁垒!

就在这时,陈峰似乎从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稍稍缓过一口气。他艰难地睁开眼,眼神还有些涣散,但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看到了林晚秋脸上那混合着极度震撼、恐惧和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表情,也看到了她目光死死盯住自己胸前那些旧伤疤的失神状态。

陈峰心中一凛。这些伤疤是他过往的烙印,在这个时代是巨大的麻烦和疑点。他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却牵动了右臂的伤口,痛得闷哼一声。

“别动!”林晚秋被他这一动惊醒,连忙按住他没受伤的左臂。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但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震撼,有怜悯,更有一种近乎灼热的探寻。“你…你身上…”

“旧伤…很多年前的事了。”陈峰的声音沙哑低沉,试图轻描淡写地揭过,带着明显的回避意味。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牵扯到右臂的缝合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侧面一歪。

“哗啦…”

就在他身体歪倒的瞬间,一个沾满深褐色干涸血迹的、沉甸甸的物件,从他怀中那被血浸透、又被汗水濡湿的衣襟里滑落出来,“哐当”一声掉在处置室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正是那个从濒死浪人身上搜出的黄铜外壳的仪器!

林晚秋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那仪器造型奇特,带着精密的刻度盘和折叠支架,黄铜外壳上凝固的血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她下意识地弯腰想捡起来细看。

“别碰!”陈峰几乎是低吼出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警告。他强忍着剧痛,猛地伸出左手,快如闪电般将那仪器死死按住!动作之大,甚至撞开了林晚秋伸出的手。

林晚秋被他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陈峰急促地喘息着,左手紧紧压住那个冰冷的仪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晚秋,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处置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这东西…”陈峰的声音嘶哑而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般的决绝,“…还有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对任何人!包括你父亲!明白吗?!”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林晚秋的神经。那眼神里没有请求,只有命令,是经历过尸山血海的人才会有的、不容置疑的意志。这冰冷的警告,以及这仪器背后代表的巨大危险,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林晚秋的心上。她看着陈峰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沉重和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与痛苦,再看向那被他死死护住、沾满敌人和自己鲜血的冰冷仪器…一个疯狂的、足以将她和她全家都拖入深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毒藤,猛地缠绕住了她的心脏,并迅速生根发芽!

她想起了父亲林世昌那间终日紧闭、守卫森严的书房。想起了父亲前几日与几位商会大佬在家中密谈时,自己隔着门缝隐约听到的只言片语——“…日方的要求…铁路沿线布防…新图纸…”“…重兵…军火库…”“…绝密…不可外泄…”

父亲是商会副会长,与日本人有着千丝万缕的生意往来,甚至…可能被迫参与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那些图纸…那些被父亲视为烫手山芋、却又不得不小心保管的日军的…布防图!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浑身发冷,牙齿都忍不住打颤。那个念头却如同魔鬼的低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有诱惑力——拿到它!拿到父亲书房里那份最新的、标记着日军在奉天城及周边铁路线详细布防的绝密图纸!只有那东西,才配得上陈峰今晚豁出性命夺来的情报!才配得上他身上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疤!

这个想法是如此的大逆不道,如此的疯狂,如此的致命!一旦败露,林家将万劫不复!但…看着眼前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却依旧死死攥着那冰冷仪器的男人,看着他身上无声诉说着无尽残酷的累累伤痕,林晚秋只觉得一股滚烫的、混杂着愤怒、悲怆和某种破釜沉舟决绝的热流,猛地冲垮了她心中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恐惧、复杂,渐渐沉淀下来,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冰冷的坚定。她深吸一口气,迎上陈峰那审视而锐利的目光,缓慢而清晰地点了点头,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我明白。今晚的事,从未发生。” 她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峰紧绷的神经似乎因为她的承诺而略微松弛了一丝,压在仪器上的左手力道也稍稍放松。他疲惫地闭上眼,靠在冰冷的治疗床靠背上,失血和剧痛带来的眩晕感再次汹涌袭来。

林晚秋不再说话,默默地收拾着染血的纱布和器械,动作轻缓,如同最专业的护士。但她的内心,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酝酿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和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当她把最后一件染血的器械放入消毒盘,目光扫过那个被陈峰放在床边、依旧被血迹包裹的黄铜仪器时,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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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死寂和紧张中缓慢爬行。处理完伤口,陈峰靠着注射的少量吗啡(林晚秋冒险从药房少量取用)带来的镇痛效果,勉强维持着清醒。他拒绝了林晚秋让他留在医院观察的提议。医院并非绝对安全,佐藤的人随时可能以搜查为名闯进来。

他必须离开,必须回到老烟枪能找到他的地方。

凌晨三点左右,奉天城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坟墓。林晚秋搀扶着陈峰,避开所有可能有灯光和巡逻的主干道,如同幽灵般穿行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陈峰大部分体重都压在林晚秋纤弱的肩膀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右臂的伤口在每一次身体晃动时都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终于,在接近城隍庙那片破败的棚户区边缘时,一个黑影如同融入墙角的阴影般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是早已得到风声、焦急等候在此的老烟枪。

“我的老天爷!”老烟枪借着微弱的晨光看清陈峰的惨状,尤其是那被绷带紧紧包裹、依旧渗出血迹的右臂时,倒吸一口凉气,压着嗓子惊呼,“陈爷!您这是…”

“死不了。”陈峰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进去再说。”

老烟枪立刻上前,和林晚秋一起,几乎是将陈峰架进了他那间低矮、破旧却收拾得还算干净的窝棚里。窝棚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潮湿霉味混合的气息。林晚秋小心地将陈峰安置在那张用砖头和木板搭成的简陋床铺上。

“林小姐,大恩不言谢!”老烟枪对着林晚秋深深作了个揖,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感激和后怕,“这地方腌臜,委屈您了。后面交给老汉我,您快些回去,天快亮了,千万小心!”

林晚秋点点头,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眼神却异常沉静。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靠在破床上、闭目喘息、脸色灰败的陈峰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担忧、决绝、还有一丝即将踏上不归路的悲壮。然后,她拉起围巾遮住大半张脸,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即将褪去的夜色之中。

老烟枪迅速闩好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又仔细检查了窗户的遮挡,这才快步回到床边,点燃了唯一一盏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动起来,驱散了一角黑暗。

“陈爷,到底怎么回事?是‘鬼’(指日本人)下的手?”老烟枪的声音压得极低,透着凝重和愤怒。

陈峰闭着眼,喘息了几口,似乎在积攒力气。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没受伤的左手,艰难地从怀里贴身的内袋中,掏出了那个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包裹着的、沉甸甸的黄铜仪器,还有那几张同样被血染污了边缘的图纸。他将图纸递给老烟枪。

老烟枪小心翼翼地接过,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光展开。图纸有好几张,上面绘制着复杂的线条和日文标记。老烟枪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混迹市井多年,眼光毒辣。他一眼就认出其中一张上绘制的正是奉天城及周边铁路线的概略图,上面用红蓝铅笔密密麻麻地标记着许多点、圈和箭头,旁边标注着细小的日文数字和符号。另一张则像是某种建筑或堡垒的内部结构图。

“嘶…这…这是…”老烟枪的手有些发抖,他虽然看不懂全部,但那熟悉的奉天轮廓和铁路线,以及图纸上标注的“奉天守备队”、“鉄道独立守备队”、“军需仓库”等日文汉字,还有那些精确的坐标数字,让他瞬间明白了这些图纸的分量!这绝对是鬼子的军事机密!他猛地抬头看向陈峰,眼中充满了惊骇,“陈爷!您…您把这东西…”

“四个浪人…伏击…”陈峰的声音嘶哑,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死前…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他指了指那仪器,“…这东西…是关键…记录…位置…测绘…”

老烟枪的目光落在那黄铜仪器上。他走南闯北,见识过一些稀奇玩意儿,但这东西他从未见过。精密的刻度,可折叠的支架,看起来像某种测量工具。“这…是干什么用的?这么金贵?”

“测量…距离…角度…定位…”陈峰艰难地解释,“…配合地图…能精确…找到图上…任何一个点…比鬼子现在用的…先进…”他眼中闪过一丝属于“未来人”的锐利光芒,“…是证据…证明…他们在…测绘…我们的土地…为侵略…做准备…”

老烟枪倒吸一口凉气,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住了那几张染血的图纸,指关节捏得发白。一股巨大的愤怒和寒意席卷了他。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小鬼子派浪人带着这种精密的洋玩意儿,偷偷摸摸在咱们的地界上量来量去,画下这些要命的图纸,就是为了把刀磨得更快,好精准地捅进咱们的心窝子!

“狗日的!畜生!!”老烟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却蕴含着滔天的怒火,浑浊的老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猛地看向陈峰,急声道:“陈爷!这东西太要命了!得赶紧送出去!送到该知道的人手里!让那些当官的睁眼看看!让全中国的人都看看!鬼子都他妈的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了!”

陈峰疲惫地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的声音低沉而无力,带着一丝深重的绝望:“…送?…送给谁?…赵山河…连旅长的门…都进不去…上面的人…装睡…叫不醒…” 他想起旅部走廊里那些晃动的便衣身影,想起副官那冰冷的眼神,想起整个官僚体系的麻木和怯懦。这些用命换来的铁证,在那些“大人物”眼里,恐怕只是烫手的山芋,甚至可能成为他们向日本人献媚的筹码!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淹没。他冒着生命危险夺来的情报,在冰冷的现实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难道历史真的像滚滚洪流,无法阻挡?

老烟枪也沉默了,布满皱纹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老。他何尝不知道陈峰说的是血淋淋的现实?奉天城里的官老爷们,有几个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窝棚里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陈峰压抑的喘息。

就在这时,窝棚那扇破旧的木板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富有节奏的敲击声——笃、笃笃笃、笃。如同暗夜中的鬼魅私语。

老烟枪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他立刻对陈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动作敏捷得不像个老人。他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屏息凝神,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几秒钟后,又是同样的敲击节奏响起。

老烟枪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门缝。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泥鳅般滑了进来,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是“泥鳅”,老烟枪手下最机灵的“小耳朵”(专门负责盯梢、传递消息的少年),此刻他脸上满是惊惶和焦急。

“老烟爷!陈爷!”泥鳅的声音带着哭腔,压得极低,语速飞快,“不好了!出大事了!城里炸锅了!日本人!好多日本兵!宪兵、警察、还有穿黑衣服的狗腿子(指便衣特务),把城西那片巷子围得像铁桶!说是有‘暴徒’袭击了他们的‘侨民’!死了好几个!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抓了好些人!还…还贴出了告示!”泥鳅因为恐惧和奔跑,胸口剧烈起伏着。

“告示?说什么?”老烟枪的心猛地一沉。

泥鳅喘了口气,眼中充满了恐惧:“告示上说…悬赏五百大洋!要抓一个…一个‘穷凶极恶的支那暴徒’!特征…特征…”他看了一眼靠在床上、脸色苍白的陈峰,声音抖得更厉害了,“…身高…体态…特别提到…右臂有…有新伤!还说…还说暴徒抢走了他们侨民的重要‘科研仪器’!提供线索者重赏!窝藏者…格杀勿论!”

窝棚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如同被抽成了真空!

陈峰猛地睁开了眼睛!尽管早有预料,但听到“悬赏”、“右臂新伤”、“科研仪器”这些词被如此精准地公开通缉,一股冰冷的寒意还是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佐藤英机的反应太快了!报复来得如此凶狠、如此精准!这已经不仅仅是追查,这是要把他钉死在“暴徒”的耻辱柱上,发动全城的力量进行绞杀!那张悬赏告示,无异于一张催命符!

老烟枪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悬赏令一出,陈峰的特征被广而告之,尤其是“右臂新伤”这一条,简直是致命的破绽!在这片混乱的棚户区,消息传得比风还快,五百块大洋足以让最穷困潦倒的人铤而走险!陈峰待在这里,如同坐在随时会喷发的火山口上!

“陈爷!这里不能待了!”老烟枪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泥鳅!你立刻去!把窝棚后面地窖里藏着的家伙事(指武器和应急物资)都带上!再去找‘铁头’和‘顺风耳’,让他们备好车,在老地方(指城东废弃砖窑)等着!记住!分开走!绕远路!千万别被人盯上!”

“是!老烟爷!”泥鳅也知道事态紧急,用力一点头,瘦小的身影再次如泥鳅般滑出门缝,消失在尚未完全褪去的夜色中。

老烟枪迅速行动起来,从角落一个破旧的木箱底层翻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些应急的磺胺粉(消炎药)和干净的纱布绷带。“陈爷,您忍着点,咱们得马上走!先去砖窑避避风头,等天彻底亮了,风声更紧之前,我再想办法把您转移到更远更安全的地方!”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帮陈峰把那个至关重要的黄铜仪器和染血的图纸重新用布包好,塞进一个不起眼的破褡裢里。

陈峰咬着牙,在老烟枪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每一次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悬赏令带来的巨大压力更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胸口。就在这时,窝棚那扇破门再次被急促而克制地敲响了!

笃、笃笃笃、笃!是林晚秋的暗号!

老烟枪立刻开门。林晚秋的身影闪了进来,她裹着一件深色的斗篷,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疾跑而来。她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急促地喘息着,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陈峰,看到他还能站立,紧绷的神色才略微松了一丝。但当她看到老烟枪正在收拾的褡裢和两人准备转移的姿态时,立刻明白了外面的风声有多紧。

“悬赏…我看到了…”林晚秋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和一丝颤抖,“…满大街都是…日本人疯了…”

她没有丝毫耽搁,甚至没有寒暄,直接从斗篷内侧贴身处,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卷成筒状的物件!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拿着!”她将油纸卷塞到陈峰唯一能动的左手里。油纸卷入手微沉,带着她身体的余温。

陈峰忍着剧痛,用左手手指略显笨拙地剥开油纸。昏黄的煤油灯光下,一张绘制在坚韧厚纸上的地图缓缓展开。

老烟枪也凑了过来,当他看清地图上的内容时,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倒吸一口凉气!

这绝非普通地图!上面用极其精细的线条勾勒出奉天城及其周边广袤的区域,清晰标注着铁路、公路、桥梁、河流、山丘、村庄…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上面用醒目的红色墨水(显然是后来添加的)精确标记出的一个个符号、区域和路线!

在北大营外围、柳条湖附近、南满铁路沿线数个关键节点,清晰地标记着“驻屯地”(驻屯地)、“监视所”(监视所)、“机铳座”(机枪阵地)等日文标识!在奉天城东郊,一个不起眼的、被标注为“废弃仓库区”(废弃仓库区)的地方,被一个巨大的红色圆圈圈住,旁边赫然用更大的红字写着——“军需集积所”(军需集积所)!一条用红色虚线标出的路线,从城外隐秘处一直延伸到这个仓库区!地图边缘空白处,还用娟秀的汉字小字详细注释着兵力配置、换岗时间、防御弱点等关键信息!

这赫然是一份极其详尽、价值无法估量的日军最新军事布防图!其精确程度和标注的机密等级,远超陈峰拼死夺来的那几张测绘图纸!

陈峰死死地盯着手中的地图,呼吸骤然变得粗重!每一个红色的标记,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尤其是那个“军需集集所”和那条隐秘的路线!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晚秋,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可怕的猜测而变得异常嘶哑:“…你…从哪里弄来的?!这…这图纸…”

林晚秋迎着他灼人的目光,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脸色白得吓人。她用力抿着苍白的嘴唇,似乎在极力控制着翻涌的情绪。沉默了几秒钟,她才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冰冷:“…我父亲…林世昌的书房…保险柜…”

轰!

陈峰只觉得脑子里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证实,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林世昌!奉天商会副会长!他竟然真的私藏了如此核心的日军布防图!这意味着什么?他在这肮脏的交易中陷得有多深?而林晚秋…她竟然为了这份图纸,闯入了父亲守卫森严的书房,窃取了这份足以让林家满门抄斩的绝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陈峰——是震惊,是愤怒,是对林世昌与虎谋皮的鄙夷,更是对眼前这个女孩孤身犯险、几乎自绝后路的巨大震动和…痛惜!

“…你疯了?!”陈峰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牵扯着伤口剧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被…”

“我知道!”林晚秋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尖锐和决绝。她的眼圈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背叛家族!意味着死路一条!意味着我林晚秋从此就是林家的罪人!”她急促地喘息着,胸脯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死死盯着陈峰,一字一句,如同泣血,“但我更知道!知道日本人要干什么!知道柳条湖!知道北大营!知道这奉天城、这东三省、这千千万万的同胞会面临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陈峰右臂上渗血的绷带,扫过他苍白脸上那些无声诉说着无尽残酷的旧伤痕,最终落在他手中那份染血的、自己刚刚递上的致命图纸上。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挣扎,却最终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这份图!只有在你手里!才能变成捅向鬼子的刀!才能救更多的人!才能让那些装睡的老爷们…再也装不下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针,狠狠扎在陈峰的心上,“我父亲…他或许有他的苦衷,或许是被迫…但这份图锁在他的保险柜里,只会发霉!只会成为林家日后被日本人清算的催命符!不如…不如让它…发挥它该有的作用!用它…去炸!去烧!去毁了鬼子那些该死的军火库!去为那些被他们残害的人…讨一点血债!”

泪水终于冲破了她强忍的堤坝,汹涌而出,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肆意流淌。她猛地抬起手,指向地图上那个被红色圆圈死死圈住的“军需集积所”,指尖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声音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和疯狂:

“炸了它!陈峰!用你所有的本事!去炸了它!把鬼子的美梦…炸个稀巴烂!”

窝棚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林晚秋压抑的啜泣声,以及陈峰沉重如鼓的呼吸声。那份染血的布防图在他手中,仿佛重逾千斤,又仿佛滚烫的烙铁。

老烟枪彻底惊呆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温婉知性的富家小姐,此刻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眼中燃烧着毁灭与牺牲交织的疯狂火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这姑娘…是把自己的命和全家的命,都押在了陈峰身上!押在了这张染血的图纸上!

陈峰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冰冷的红色线条在昏黄的灯光下蜿蜒、扭曲,如同一条条择人而噬的毒蛇,盘踞在奉天的土地上。那个被红圈锁定的“军需集积所”,像一个刺眼的脓疮,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和危险。

炸了它?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计划雏形,伴随着巨大的风险、难以想象的困难,以及…一丝微弱的、却足以燎原的破坏性希望,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冰冷而疲惫的心湖中,猛地激荡开来!冰冷的线条在他眼中,不再是地图,而是导火索的轨迹,是爆破点的蓝图,是复仇的路径!

奉天城的夜空,死寂依旧。但在这间破败的窝棚里,在煤油灯摇曳的光影下,在染血的图纸和女孩决绝的泪光中,一颗足以撕裂黑暗、焚毁一切的炸弹,已然被悄然点燃了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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