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阴影,如同蓝玉石像掌中那幅蠕动血图散发的暗红光芒,笼罩着红崖脚下每一寸土地。沈墨以身为饵,用残存的意志和琉璃罐中噬谎蛊最后一丝微弱气息,吸引着血图吞噬之力的分毫注意。无形的吸力如同冰冷的绞索,死死缠绕着他,疯狂攫取着他的生命力和微薄的蛊力。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口鼻不断溢出鲜血,半边被血藤贯穿、覆盖着灰黑石质的身体麻木僵硬,仅靠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撑着地面,才没有彻底倒下。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沉重如风箱的喘息和血图漩涡旋转发出的低沉嗡鸣。
阿朵心如刀绞,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知道沈墨在用命为她争取时间!她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悲痛和愤怒化作力量,娇小的身影如同矫健的山猫,在弥漫的烟尘、散落的碎石以及蓝玉石像脚下那些狂乱舞动、沾染了金花邪能而变得迟滞扭曲的暗红血藤阴影中穿梭!
她的目标:蓝玉石像脚边那片废墟!那里埋葬着石化妇孺的惨烈碑林,刻着泣血的“宁作黔灵鬼,不饮应天水”,更是之前噬谎蛊感应到、天书同源波动最活跃的地方!
“快!再快一点!”阿朵心中呐喊,灵巧地避开一条因污染而行动僵硬、胡乱抽打的暗红血藤,一个翻滚,扑到了那片被碎石半掩的阵眼中心——那刻着血咒符文的石板旁!
噬谎蛊的感应从未如此清晰!那点纯净的同源波动,就在这石板之下,近在咫尺!它正散发出一种温暖、古老、带着安抚韵律的力量,顽强地抵抗着上方血图恐怖的吞噬吸力,甚至让阿朵靠近时,灵魂被金花怨气撕裂的痛楚都减轻了一丝。
“就是这里!”阿朵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不顾一切地跪倒在地,双手疯狂地扒开覆盖在石板上的碎石和泥土!尖锐的石屑划破她的手指,鲜血渗出,她也浑然不觉。
石板上的血色符咒在金花婆婆阵眼被破后已黯淡无光,但那股源自屯堡移民被抛弃、被遗忘的滔天怨念,依旧萦绕不散,混合着石化妇孺残留的绝望气息,形成一股阴冷刺骨的精神压迫。阿朵一边挖掘,一边感觉一股沉重的悲伤和寒意不断侵袭着她的心神,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拉扯她的灵魂,要将她拖入那无尽的怨恨深渊。
“宁作黔灵鬼…不饮应天水…”阿朵默念着石板上的泣血之言,苗女的坚韧和对家园的热爱让她强行抵御着这股精神侵蚀,“石头哥…罗阿婆…沈大哥…还有那么多乡亲…都在等着…我不能倒下!”
她十指如钩,鲜血淋漓,终于将覆盖石板的碎石泥土清理大半!石板中心,符咒环绕之处,并非预想中的天书碎片,而是一块巴掌大小、半埋于土、通体温润、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奇异玉石!玉石形状不规则,表面天然生有极其玄奥、仿佛蕴含山川河流走势的暗金色天然纹路!那股纯净、古老、与红崖天书同源的气息,正是从这玉石中散发出来!
“找到了!”阿朵狂喜,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乳白玉石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嗤——!
一道细微、却快如鬼魅的灰黑色晶刺,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一块半掩的、属于某个石化孩童像的碎石中激射而出!这晶刺并非实体,而是由高度浓缩的灰晶怨毒能量构成,带着金花婆婆残留的阴毒诅咒和石化之力!目标直指阿朵抓向玉石的手腕!
是金花婆婆!她虽然被建文帝重创,蛊虫之躯残破,但狡诈阴险如毒蛇!她一直潜伏在暗处,觊觎着阵眼下的东西,更伺机报复!她无法直接对抗血图和建文帝,便在撤离前,在阵眼废墟中埋下了这阴毒的陷阱!一旦有人触动核心之物,便会触发!
阿朵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找到希望的玉石上,根本来不及反应!
噗!
那灰黑色的能量晶刺,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刺入了阿朵右手腕的内侧!
“啊——!”阿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冰冷、剧痛、怨毒和石化僵硬的恐怖力量,瞬间沿着她的手臂经脉疯狂上窜!被刺中的手腕处,皮肤瞬间变得青灰,失去知觉,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小臂蔓延!更可怕的是,那股怨毒阴冷的能量直冲脑海,无数扭曲的怨灵哭嚎、被石化的绝望画面疯狂冲击着她的意识!
灰晶之毒!混合了地脉污秽、金花怨念和石化诅咒的绝毒!沾之即死!
阿朵眼前一黑,身体剧烈摇晃,伸向玉石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和意识正在被那恐怖的灰黑色迅速冻结、吞噬…
“阿朵——!!!”远处,正在苦苦支撑血图吸力的沈墨,目睹这剧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心神剧震之下,对血图吸力的抵抗瞬间出现巨大破绽!
噗!
更汹涌的吞噬之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墨身上!他狂喷一口鲜血,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甩飞出去,重重砸在一块巨石上,眼前彻底一黑,几乎昏死过去!怀中的琉璃罐也脱手飞出,滚落尘埃。
血图失去了沈墨这个“诱饵”,核心的漩涡旋转骤然加速,恐怖的吸力毫无保留地再次笼罩全场!更多的灰晶能量被从崖壁剥离,投向漩涡!连那乳白玉石散发的柔和光晕,在血图全力吞噬下,也显得岌岌可危!
“桀桀桀…小丫头…跟你的石头乡亲们…作伴去吧!” 远处烟尘中,传来金花婆婆幸灾乐祸、怨毒无比的尖笑。
阿朵倒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灰黑色已蔓延至她的肩膀,半边身体僵硬冰冷,意识沉沦在无尽的怨毒寒潮中。死亡的冰冷,正迅速将她淹没。
“阿朵姑娘!” 一个嘶哑、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声音响起!是王老五!这个脸上灰斑蔓延、之前被金花怨气所伤、又目睹李氏惨死的懦弱军户,此刻竟连滚爬爬地冲到了阿朵身边!他亲眼看着阿朵为了救大家,一次次挺身而出,看着沈墨以命相搏,看着石老三、李氏这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人相继赴死…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他怕死!怕得要命!但当看到阿朵这如花般的少女瞬间被灰黑色吞噬,如同那些石化的乡亲,一种源自人性最深处的、朴素的悲悯和最后一丝血性,压倒了极致的恐惧!
“不能死…阿朵姑娘不能死啊!”王老五看着阿朵迅速蔓延的灰黑色和痛苦抽搐的身体,又急又怕,语无伦次。他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破烂的衣襟里翻找,掏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包,里面是几块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糊辣椒块!
这是他之前在安顺城里,用最后几个铜板从一个跑关岭的货郎手里买的,据说是用关岭断桥河畔特产的“朝天吼”辣椒,混合了盐和少量草药,捣碎后晒干压成的糊块,本地人叫“断桥辣”,驱寒辟邪效果奇佳,他本来留着冬天御寒的!
辣椒?对!辣椒!极阳!极辛!破阴邪!克寒毒!罗阿婆以前好像提过!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王老五混沌的脑海中闪过!
“阿朵姑娘!得罪了!”王老五大吼一声,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撕开阿朵右手腕伤口处的衣袖!那被晶刺命中的伤口周围,皮肤已完全青灰石化,中心一点漆黑,散发着阴冷的黑气!
王老五抓起一块最硬的糊辣椒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在阿朵手腕的伤口上!同时,他掏出火折子,哆哆嗦嗦地拼命吹燃!
“以火引阳!辣破阴毒!老天爷保佑啊!”王老五神经质地念叨着,将燃起的火苗,猛地凑向那块紧紧压在伤口上的糊辣椒块!
轰!
糊辣椒块遇到明火,瞬间爆燃!
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一种极其猛烈、呈现出炽烈金红色、散发着恐怖高温和刺鼻到极致的辛辣气味的异火!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寒冰上!
阿朵手腕伤口处那浓郁的灰黑色阴毒之气,与这金红异火接触的刹那,发出了剧烈无比的湮灭之声!黑气如同遇到克星,疯狂地翻腾、退缩、消散!那金红色的火焰如同有生命般,顺着伤口钻入阿朵的经脉,所过之处,灰黑色的毒素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褪去!
“呃…啊!!!”阿朵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惨嚎!这火焰焚毒的痛苦,比中毒本身更甚百倍!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她经脉中穿刺、灼烧!她身体剧烈地弹动起来,几乎要挣脱王老五的压制!
“按住她!快来人按住她!”王老五吓得魂飞魄散,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松手!他死死压着那块燃烧的糊辣椒块,任由金红火焰灼烤着自己的手掌,皮肉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他也咬牙硬挺!
几个离得近、同样被阿朵和沈墨救过命的军户,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被决绝取代!他们扑上来,不顾阿朵挣扎带来的冲击力,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和双腿!
金红异火在阿朵体内疯狂肆虐、焚烧!经脉中残留的灰晶怨毒、金花诅咒、石化之力,在这源自关岭断桥、饱含地火阳煞的“朝天吼”辣椒与明火结合产生的霸道异火面前,节节败退,被强行炼化、驱逐!
阿朵的痛苦嚎叫逐渐变成了低沉的呜咽,身体抽搐的幅度越来越小。她手腕伤口处的灰黑色迅速消退,被灼烧的皮肉呈现出一种焦黑但健康的红色,石化僵硬的感觉如同潮水般退去!更令人惊奇的是,她体内因之前灵魂被撕裂而沉寂的、源自酸汤生机的微弱力量,似乎也被这霸道的异火激活、淬炼,开始自发地流转起来,修复着受损的经脉!
短短数十息,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王老五手中的糊辣椒块终于燃尽,金红火焰缓缓熄灭。他整只手掌已被灼烧得皮开肉绽,焦黑一片,剧痛让他浑身冷汗,几乎虚脱。
而阿朵,停止了挣扎。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呼吸虽然微弱,却已平稳。她手腕上的伤口焦黑,但不再有黑气溢出,蔓延至肩膀的灰黑色已完全消失,皮肤恢复了健康的色泽,甚至比之前更加莹润!
突然,阿朵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深褐色,而是变成了璀璨的、流动着神秘光晕的淡金色!金纹在她瞳孔深处缓缓旋转,如同蕴藏着星河流转!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沟通山川大地的空灵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金纹流转的眼睛,似乎还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和视野。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狼藉的红崖,扫过那悬浮的蠕动血图,扫过崩碎的崖壁,最后落在了不远处一道不起眼的、被滚落碎石掩埋了大半的狭窄山缝上。
那山缝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新生的感知。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阿朵抬起刚刚被焚烧过、还有些颤抖的右手,指向那道山缝,用一种仿佛梦呓般、带着孩童般纯粹惊喜的清脆嗓音,清晰地说道:
“崖缝…甜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