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呜咽,卷着山下焚崖大军火把升腾的焦烟与兵煞的腥气,直扑红崖半腰平台。沈墨一把扯下判官傩面,掌心那块拓着半幅天书图谱的衬里布片已被冷汗浸透,触手冰凉。
“沈医正!火把龙快到崖底了!”疤脸军汉声音嘶哑,指向下方蜿蜒逼近的狰狞火龙。为首那股暴虐血腥的气息,隔着百丈距离都令人窒息——那是彻底被兵煞吞噬、藤蔓缠身的蓝玉!他每一步踏下,地面都留下龟裂的焦痕,被戾气完全侵蚀的瞳孔只剩下两团疯狂燃烧的血火,口中反复嘶吼着不成调的字节:“焚…崖…提头…朱…!”
“没退路了!”石匠阿鲁猛地一拍背后沉重的褡裢,里面是采石的工具,“趁他们攀崖,我们…硬闯天书符号裂痕处!那里或许有生机!”他眼中是豁出去的决绝。
“闯?”沈墨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否决,“那是找死!裂缝处死气最浓,靠近就是灰晶石化的下场!”他目光扫过阿鲁褡裢缝隙里露出的凿子尖,又落回手中那块暗藏拓片的衬里布,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胡一手房内的钦天监星图、密旨匣衬里的拓片、蓝玉项圈的裂痕、红崖天书缺失的“丙戌”纪年符石!所有碎片猛地拼凑出一个骇人的轮廓!
“不是闯,”沈墨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他飞快地将那半张拓片塞进怀中,“是‘献宝’!王石头!”
“在!”一直紧跟在沈墨身后、因恐惧而脸色发白的王石头一个激灵。
“你脚程最快!立刻下山回营!”沈墨语速快如连珠,“去我营帐,把我藏在药柜第三格最底层那个油布包取来!里面是前日熬‘百沸驱邪汤’时特意滤出的折耳根精华粉!再去庖厨,用滚烫的酸汤鱼底汤冲三大桶,加双份野蒜末!记住,汤要滚沸,蒜末要足!熬好了立刻送到崖下!就说是沈医正奉上的‘定神百沸汤’,助大军攀崖驱瘴!”
“啊?…是!”王石头虽不明所以,但对沈墨的命令已形成本能服从,转身如猿猴般沿着陡峭栈道向下飞掠。
“沈医正,这是…?”疤脸军汉不解。
“拖延时间!更重要的,是给胡一手看的!”沈墨眼神幽深,“那老狐狸,等的就是这一刻!阿鲁兄弟,带上你的家伙事,我们…迎上去!”
山崖之下,已成炼狱。彻底藤魔化的蓝玉,周身数十条碗口粗的暗红血藤狂舞,每一次挥舞都带起刺耳的破空声,将拦路的树木、山石抽得粉碎!他身后是沉默而狂热的焚崖先锋营,人人手持浸满火油的火把与引火之物,眼神麻木空洞,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浓烈的火油味混合着兵煞的腥臊,弥漫在冰冷的夜风里。
就在藤魔蓝玉挥动巨藤,要将一株挡道的百年古松连根拔起时——
“将军且慢!”沈墨的声音穿透混乱,自上方传来。
三道身影从陡峭的崖径上滑下,正是沈墨、阿鲁和疤脸军汉。沈墨高举双手,掌心托着一物。那东西在火把的映照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血色光华——它约莫拳头大小,形状并不规则,通体如凝固的朱砂,又似浸透了千年血枫的精华,内里仿佛有无数道极细的暗金色脉络在缓缓流淌,散发出一种古老、磅礴又带着灼热生机的奇异气息!
正是血枫石!
此石一出,空气都为之一滞!
藤魔蓝玉那狂舞的血藤猛地一僵!他那双燃烧的血瞳死死盯住沈墨,或者说,是死死盯住了那块血枫石!颈间断裂银链处疯狂扭动的藤蔓,竟奇异地出现了一丝畏缩和…渴望?那毁灭一切的暴虐气息,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将军!幸不辱命!”沈墨声音沉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激动,“此乃晒甲山红崖龙脉精血所凝之‘血枫石’!至阳至刚,正是修复神鸟项圈、镇压兵煞反噬的无上神物!”他目光扫过蓝玉颈间断裂的银链和狂躁的血藤,“请将军立刻以此石修复项圈,稳固根本!焚崖之事,待将军神威稳固,弹指可成!”
“血…枫…石…”蓝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血红的眼珠在疯狂与一丝残存的贪婪间剧烈挣扎。兵煞蛊的本能渴望着这块充满生机的石头来缓解断裂项圈带来的痛苦和失控,而朱元璋“提头来见”的恐惧又如同跗骨之蛆。
“将军!机不可失!”沈墨趁热打铁,捧着血枫石又上前一步,那灼热磅礴的气息让蓝玉周身的血藤都下意识地后缩了几分,“此石乃地脉精华,稍纵即逝!请速速修复项圈,重掌神威!”
“献…上来!”蓝玉(藤魔)终于嘶吼出声,一条相对“温顺”些的血藤猛地探出,带着腥风,卷向沈墨手中的血枫石!
沈墨没有躲避,任由那冰冷滑腻、布满倒刺的藤蔓卷走血枫石。藤蔓卷着石头,送到蓝玉颈间断裂的银链处。在无数道麻木目光的注视下,蓝玉伸出颤抖的、指甲乌黑尖锐的手,试图将血枫石按向断裂的银链接口处。
就在血枫石即将触碰到银链断口的刹那——
“且慢——!”
一声苍老却异常尖锐、带着穿透性力量的厉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破了紧张的气氛!只见军医胡一手排开麻木的军士,大步流星地冲到了阵前。他须发皆张,平日里浑浊的老眼此刻精光四射,死死盯着蓝玉藤蔓中的血枫石,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的怯懦圆滑,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居高临下的惊怒!
“蓝将军!万万不可!”胡一手戟指沈墨,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却字字如惊雷炸响,“此獠包藏祸心,欺瞒大帅!他献上的根本不是什么龙脉精血!此石乃红崖天书大阵的阵眼核心——‘朱砂镇龙石’!一旦将其强行嵌入您那项圈缺口,非但不能修复,反而会瞬间摧毁天书大阵的最后一道封印!届时地脉龙气彻底暴走反噬,整个红崖山方圆百里,地陷山崩,生灵涂炭!将军您首当其冲,必遭龙煞噬体,魂飞魄散!他这是要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啊!”
绝境反转:医官变国贼!
“胡医官!你…你血口喷人!”沈墨脸色“剧变”,指着胡一手,声音带着“被冤枉”的愤怒和颤抖,“我沈墨一片赤诚,只为救将军性命!你三番五次阻挠于我,从截杀到煽动立状,如今更在千钧一发之际妖言惑众!究竟是何居心?!”
“妖言惑众?”胡一手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冷笑,那笑声在肃杀的山谷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韵律。他猛地踏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沈墨鼻尖,浑浊的老眼此刻亮得骇人,死死锁住沈墨:“沈墨!收起你这套江湖把戏!你当真以为,老夫看不出你的根脚?你体内流转的那点微末伎俩,带着南疆十万大山的腐臭味!还有你怀中那块布片…哼!”他目光如毒蛇般扫过沈墨胸口,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那半张拓片。
“你处心积虑接近将军,假意修复项圈,实则是要借将军之手,毁掉这镇锁西南龙脉的最后一道枷锁!让这滔天的龙煞戾气彻底失去束缚!你好狠毒的算计!为了你南疆苗蛊一脉的野心,竟要拉上这万千将士和黎民百姓陪葬!其心可诛!”
胡一手的指控如同毒液,瞬间在焚崖先锋营麻木的士兵中激起一片恐慌的涟漪。毁阵眼?地陷山崩?龙煞噬体?这些远超他们理解范畴的恐怖词汇,配合着眼前藤魔将军的可怖形象和晒甲山红崖弥漫的死气,让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士兵们握着火把的手开始颤抖,下意识地后退,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沈墨和胡一手之间来回扫视。
“胡…胡…”藤魔蓝玉的思维被胡一手的话搅得更加混乱狂暴,血藤的狂舞骤然加剧,卷着血枫石的藤蔓也剧烈颤抖起来。毁灭阵眼?龙煞噬体?朱元璋的密旨…焚崖…项圈断裂的痛苦…无数混乱的念头在他残存的神智里疯狂冲撞。
“将军!休听他胡言!”沈墨厉声疾呼,试图稳住局面,“他才是居心叵测!他房中的钦天监…”
“够了!”胡一手猛地一声暴喝,声浪竟带着一股奇异的震荡,短暂压过了蓝玉藤蔓的呼啸和士兵的骚动。他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谦卑彻底剥落,只剩下冰冷彻骨的倨傲与掌控一切的漠然。他宽大的袍袖因激动的动作剧烈一甩!
“叮当——!”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音响起!
一枚巴掌大小、边缘被火把映照得闪着幽光的黄铜腰牌,竟从他宽大的袍袖中滑落,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枚腰牌吸引!
腰牌样式古朴厚重,中央赫然浮雕着一座巍峨的观星台,台下并非寻常的祥云瑞兽,而是精密繁复、交织如网的星辰轨迹图!更令人心惊的是,在观星台基座的一个不起眼角落,清晰地刻着两个小篆——
钦天!
“钦…钦天监?!”疤脸军汉失声惊呼,眼珠子几乎瞪出来。周围的士兵更是如同炸开了锅!钦天监!那是直属于皇帝、司掌天象历法、观测国运龙脉、神秘莫测的皇家机构!一个随军的老医官,袖子里竟藏着钦天监的腰牌?!
“不错!”胡一手傲然挺立,对四周的惊骇恍若未闻,冰冷的目光如同审判者般俯视着沈墨和陷入混乱的蓝玉,“老夫乃钦天监正八品司辰博士,奉圣命潜伏军中,监察异动,护持龙脉!沈墨!还有你,蓝玉!”他猛地指向藤魔化的蓝玉,声音如同冰锥,“尔等一个身怀南疆邪术,图谋毁坏地脉封印;一个身负兵煞孽蛊,引动龙气失衡,致使地脉死气外泄,石人瘟横行!皆是大明国贼!罪不容诛!”
他字字如刀,将“国贼”的帽子狠狠扣下!钦天监的身份如同煌煌天威,瞬间在士兵心中建立起无上的权威和恐惧!看向沈墨和蓝玉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惊惧和敌意!原本指向红崖的火把,此刻竟隐隐有调转方向的趋势!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沈墨的“献宝”被彻底揭穿定性为惊天阴谋,最大的依仗蓝玉陷入彻底混乱狂暴,而胡一手则凭借钦天监腰牌和诛心之言,瞬间逆转了局势,掌控了大义名分!
“嗬…国…贼…?”藤魔蓝玉似乎被“国贼”二字深深刺激,那是比“提头来见”更深的恐惧烙印!他残存的神智在朱元璋积威下形成的本能恐惧彻底压倒了兵煞的混乱。他发出一声痛苦与暴怒混杂到极致的咆哮,卷着血枫石的血藤猛地高高扬起,作势就要将那石头狠狠砸向崖壁!
“不——!”沈墨和阿鲁同时发出惊吼!血枫石若被毁或强行嵌入项圈,后果不堪设想!
千钧一发之际!
“汤来啦——!滚烫的百沸驱邪汤!沈医正秘制的神汤来啦——!”
王石头那带着浓重乡音、因狂奔而嘶哑变调的大吼声,如同破锣般从后方山路传来!打破了这致命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