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下有个靠山屯,屯子里的人世代以采参打猎为生。屯东头住着个郑老三,四十出头,是个有名的猎户,枪法准得很,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野猪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郑老三有个毛病,贪嘴。尤其好一口野猪肉,用他的话说:“家养的猪肉腻人,野猪肉有嚼头,香!”
这年入冬,郑老三和屯里几个猎手结伴进山。大雪封山前是打猎的好时候,动物们忙着囤积过冬的脂肪,个个膘肥体壮。
一行人往深山老林里走了三天,收获颇丰。这日傍晚,他们在背风处扎营,升起篝火,烤着白天打到的野兔山鸡。
“明天往野猪岭那边走走,”老猎户王五爷咂摸着旱烟袋,“前几天看脚印,那边来了大家伙。”
郑老三一听来了精神:“多大?”
“看那脚印,少说四百斤。”王五爷吐出口烟圈,“就是邪性,那脚印时深时浅,有时候看着不像野猪,倒像是...”
“像是什么?”郑老三追问。
王五爷摇摇头,没往下说。
第二天一早,果然在野猪岭发现了新鲜脚印。一行人顺着脚印追去,中午时分,在一片白桦林里发现了目标。
好一头大野猪!浑身黑毛如钢针,獠牙外翻,目露凶光,体型比王五爷估计的还要大。
“成精了这是!”有人小声惊呼。
郑老三却眼前一亮,这么大个家伙,够吃整个冬天了。他二话不说,举枪瞄准。
“等等!”王五爷按住他枪管,“老三,这猪看着不一般,怕是有来历。”
郑老三不以为然:“五爷,您老越活越回去了,再大也是头猪,还能是黑老太太座下的不成?”
黑老太太是东北保家仙中的一位,传说身边常有得道的动物随从。
王五爷还想说什么,郑老三已经扣动扳机。枪响猪嚎,那野猪中弹后竟不立刻倒下,反而红着眼睛朝他们冲来。
众人慌忙补枪,足足打了七八枪,那野猪才轰然倒地,鲜血染红雪地。
走近一看,这野猪确实怪异。额头有一撮白毛,形状竟似一只眼睛。更奇的是,断气前,它死死盯着郑老三,眼中似有怨毒,又似有几分人性化的讥诮。
郑老三被看得心里发毛,但很快被喜悦冲淡。这么大一头野猪,光是分肉就够风光了。
当晚回到屯里,郑老三家热闹非凡。几乎半个屯子的人都来看这头巨猪,啧啧称奇。郑老三媳妇李秀兰忙着分肉,郑老三则吹嘘着自己如何一枪命中要害。
只有王五爷忧心忡忡,临走前对郑老三说:“老三啊,这猪不一般。我年轻时听我爷爷说过,深山老林里有些动物活得年头长了,得了道行。尤其是额头有异象的,多半是仙家座下的。你最近小心点,最好去请个萨满看看。”
郑老三哈哈大笑:“五爷,您真是老糊涂了。啥年代了还信这些?再说,真是仙家座下的,能这么容易被咱打死?”
话虽如此,夜里郑老三却做了个怪梦。梦中一个黑脸汉子对他冷笑:“郑老三,你贪口腹之欲,杀我肉身。我修行不易,今日毁于你手。你既好吃,我便让你吃个够!”
第二天醒来,郑老三心里惴惴,但看到檐下挂着的野猪肉,又觉得自己多想。那么香的肉,不吃可惜?
于是接下来几天,郑家变着法子吃猪肉:炖猪肉、烤猪肉、猪肉饺子、猪肉粉条...郑老三吃得满嘴流油,好不快活。
怪事发生在第七天。
那天郑老三起早,准备再去山里碰碰运气。刚出门就觉头晕,回屋一照镜子,脸肿了一圈。媳妇李秀兰担心是冻着了,让他歇一天。
到了中午,郑老三脸肿得更厉害,眼睛眯成一条缝。村里赤脚医生看了也说不出所以然,开了些消炎药。
夜里,郑老三发起高烧,胡话连篇,一会儿说“再也不敢了”,一会儿又嚷嚷“猪肉香”。
第二天一早,李秀兰惊醒发现身边没人,出门一看,吓得尖叫——郑老三正趴在猪槽边,和家里的老母猪抢食吃!
听到动静的邻居们赶来,只见郑老三半人半猪相:浑身肿胀,鼻子变塌,嘴里发出哼哼声,见什么啃什么。
“这是撞客了!”王五爷一拍大腿,“快去找刘萨满!”
刘萨满住在邻村,年近八十,是这一带有名的出马仙。老人家被请来时,郑老三已经被捆在炕上,仍在挣扎嘶吼,声音已不像人。
刘萨满看了看情况,又让李秀兰拿出些那野猪肉来看。老人捻起一块肉,放在鼻下闻了闻,摇头叹息:“造孽啊造孽。”
她告诉众人,这野猪确实是黑老太太座下的“猪道人”,修行已近百年,平日帮着黑老太太处理些杂事,相当于仙家的办事员。这等精灵虽未完全得道,但已有灵性,杀害它们会遭报应。
“那怎么办啊?”李秀兰哭着问。
刘萨满点起烟袋,烟雾缭绕中,她请来了黑老太太。附体后,刘萨满的声音变得威严:“郑老三贪嘴杀生,害我座下办事员。那猪儿虽未得道,却也是我门下。念郑老三平日还算本分,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可给他一个机会。”
黑老太太通过刘萨满之口提出条件:郑家需立保家仙堂,供奉黑老太太;郑老三需戒食野物,尤其是野猪;每年需进山植树百棵,弥补杀生之过;最重要的是,郑老三需做黑老太太的出马弟子,以其余生行善积德,补偿罪过。
李秀兰连忙替丈夫答应。说也奇怪,答应之后,郑老三渐渐停止挣扎,沉沉睡去。
第二天郑老三醒来,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记得做了个长梦,梦中自己变成猪,任人宰杀。听媳妇说完经过,他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怠慢,一一照办。
郑家立了仙堂,郑老三戒了野味,年年进山植树。最奇的是,病愈后,他竟无师自通地会了些医术,尤其擅长治疑难杂症,成了这一带小有名气的“野郎中”。
有人说,这是黑老太太借他的手积德行善;也有人说,是那猪道人的一点灵性未灭,附在郑老三身上将功补过。
郑老三自己倒看得开:“不管是黑老太太慈悲,还是猪道人宽宏,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往后多行善事,少造杀孽,总没错。”
如今你去靠山屯,还能见到郑老三。他年过六旬,精神矍铄,仍在为乡邻看病。家中仙堂香烟袅袅,堂上供着黑老太太牌位,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猪形木雕。
偶尔有外乡人好奇问起那只猪形木雕,郑老三总会摸摸雕像,笑而不语。只有相熟的老友才知道,那是他每年进山植树时,必定带去的第一棵树苗——就种在当年野猪毙命的那片白桦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