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潜善是元符三年的进士,如今已是五十五岁的年纪,在官场沉浮数十年,但仕途一直算不上顺遂。
靖康之变时,黄潜善将所有的政治宝藏都押在了南下建节的康王赵构身上,入了那大元帅府。
谁曾想,当今天子竟如神兵天降,固守东京,硬生生扭转了乾坤,将金人赶回了黄河以北。
这么一来,康王赵构的势力便成了无根之萍,自此失势。
而他黄潜善,也因站错了队,在朝中备受冷落,好不容易才凭着多年的资历,熬到了户部左侍郎这个位置。
资历尚浅,又无赫赫之功,更重要的是,他在官家面前,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想要一步登天,从侍郎直接跃升为左丞相,无异于痴人说梦。
黄潜善的目标很明确:先利用这次的“拥立”之功,顺势接任户部尚书,将财权牢牢握在手中。
然后再徐徐图之,设法进入中书省,最终谋取丞相之位。
这才是最稳妥的路径。
见黄潜善态度坚决,一位心思活络的官员眼珠一转,提出了一个看似万全的方案:
“黄侍郎深谋远虑,我等佩服,既然如此,我等何不顺水推舟?如今右丞相孙傅公德高望重,我等可联名上奏,推举孙相公接任左相。”
“如此一来,右相之位便空了出来,届时再推举户部的吕颐浩吕尚书升任右相,岂不顺理成章?”
“吕尚书高升,那户部尚书的位子,除了黄侍郎您,还有谁能坐得稳?”
这个提议瞬间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步棋,实在是高!
推举孙傅,既不得罪这位现任的右丞相,卖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又让自己的顶头上司吕颐浩高升一步,让他也无话可说。
如此一来,各方都得到了安抚与利益,而黄潜善则能兵不血刃地拿下户部尚书的实权位置。
整个权力链条的递进,显得那么自然,那么合乎情理,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妙!此计甚妙!”张浚抚掌赞叹。
黄潜善心中也是大为意动,这确实是他能想到的、最完美的晋升之路。
他沉吟片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这个方案。
一时间,厅内再次恢复了欢声笑语,众人仿佛已经看到了不远的将来,朝堂尽在他们掌握之中的美好景象。
......
翌日,奉天殿。
经过一夜的发酵,李纲罢相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朝野。
今日的朝会,气氛显得格外凝重而又微妙。
百官们各怀心思,都在等待着皇帝对这桩重大的人事变动,做出最终的裁决。
崇祯端坐龙椅,面色平静,待百官朝拜已毕,他开门见山,直接将问题抛了出来。
“李相公致仕,中书省左丞相之位悬空,国不可一日无相,诸位爱卿,可有贤能举荐?”
话音刚落,朝班之中便立刻骚动起来。
“臣举荐兵部尚书张叔夜!张尚书宿将老成,靖康年间更有大功于社稷,堪当大任!”
“臣以为户部尚书吕颐浩亦可,吕尚书精通庶务,善于理财,正合当下所需!”
“吏部尚书何栗,此前便有宰执之经验,老成谋国,亦是上佳人选!”
一时间,数位重臣的名字被接连提出,皆是朝中公认的、有资格问鼎相位的热门人选。
就在此时,户部侍郎黄潜善按照昨夜商定的计策,手持笏板,朗声出列。
“启奏陛下!臣以为,右丞相孙傅公,德高望重,辅弼朝政多年,由其接任左相,乃是百官所望,亦可使国政平稳过渡,实为不二人选!”
他的声音洪亮,理由也冠冕堂皇。
不少大臣听闻,都暗暗点头,觉得此乃老成持重之言。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龙椅之上的崇祯,听完之后,非但没有表示赞同,反而将目光转向了孙傅,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问题。
“孙卿。”崇祯的语气平淡无波:“李纲罢相,其根源在于清查土地、改革商税不利,致使国库空虚,朕且问你,若由你接任左相,你可有把握,将此事办好?”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破了朝堂上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直指核心!
右丞相孙傅当即就是一愣。
他乃是守成之臣,最擅长的便是调和矛盾,维持现状,以及卜卦算命。
让自己去干李纲那种得罪天下士绅的改革,那不是要他的老命吗?
孙傅脑门上瞬间渗出一层细汗,连忙出班,躬身惶恐道:“陛下,老臣……老臣才疏学浅,于经济庶务一道,实非所长,李相公未竟之事业,老臣……老臣自问能力有限,恐不堪此重任。”
“老臣年事已高,恳请陛下……准许老臣辞去相位,以免贻误国事!”
孙傅被吓得直接就要辞官。
自从凭借从龙之功担任右丞相以来,他几乎都在打酱油,日日在家中翻阅道经,很少插手朝中之事。
黄潜善站在下面,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也没想到,皇帝竟会来这么一招釜底抽薪,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孙傅若是不升任左丞相,还能由谁?
崇祯摆了摆手,示意孙傅退下,淡淡道:“朕没有让你辞官的意思,你且安心。”
毕竟是自己早期的铁杆忠臣,崇祯不愿过河拆桥,就让老孙继续摸鱼吧。
随即,他的目光,越过所有朝臣,牢牢地锁定在了黄潜善的身上。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既然孙卿自觉无法胜任,那朕,今日便另选一人。”
崇祯顿了顿,看着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黄潜善,一字一句地说道:“户部左侍郎,黄潜善,接任中书省左丞相一职!”
“轰!”
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区区侍郎,从未入过政事堂,没有任何宰执经验,南方改制后也没入过中书省,甚至在皇帝面前都说不上话的人,竟然要被直接任命为左丞相?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黄潜善自己,更是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幸福……不,是惊恐,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
“祖宗之法,丞相需由重臣出任,黄侍郎资历尚浅……”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崇祯却是不为所动。
他只是看着黄潜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黄卿,此前,你接连上疏,弹劾李纲‘苛政乱国’,言辞恳切,想来对于如何改革税赋,充盈国库,定然是胸有成竹,早有良策了?”
黄潜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哪里有什么良策?
弹劾李纲,不过是为了将他斗倒,好为自己和身后的士族集团谋利罢了!
崇祯不等他回答,便继续说道:“甚好,朕就喜欢你这等敢于直言、心怀社稷的忠臣。”
“传朕旨意:即日起,擢户部左侍郎黄潜善,为中书省左丞相!”
“清查土地、改革商税等一应事宜,便全权交由你黄相公负责!朕给你和李纲一样的权力,朕也给你中书省、户部、御史台的支持!”
“朕相信你,比李纲做的更好。”
崇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新任丞相,给了一个微笑:“黄卿,朕等着你的好消息!勿要让朕失望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