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大营。
张邦昌抵达时,金营将士列队森严,夹道欢迎。
这种欢迎,没有兴奋的喜悦,而是一双双审视轻蔑的眼神。
张邦昌心里七上八下,脸上挤出了一副僵硬的笑容。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在金军将领的指引下,一步一步地走向金军统帅的大帐篷。
这地方对张邦昌来说,一点都不陌生。
去年他来过一回,那时候是带着康王赵构来的,赵构就是个“人质”,用来求金人退兵的。
那段经历可把他折磨坏了,心里受尽了屈辱和无奈。
金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和对宋人的鄙视,就像一根针似的,一直扎在他心里,现在想起来还隐隐作痛。
那时候张邦昌只是个河北割地使,是奉命行事,但今天可不一样了,他现在是大宋的宰相,是代表大宋来的。
走进大帐篷,一股混杂着皮革、血腥气味和金人身上特有的羊膻味扑面而来。
帐内,炉火正旺。
金军最高统帅完颜宗翰(粘罕),正大咧咧地坐在一个铺着虎皮的椅子上。
他身披厚重的貂裘,面容冷峻,双眼如同鹰隼般锐利。
身旁,还有东路军元帅完颜宗望(斡离不),以及一众金军高级将领,个个身形魁梧,气势压人。
张邦昌躬身施礼,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语气恭敬:“两位元帅,诸位将军,在下张邦昌,奉大宋皇帝之命,特来拜见。”
完颜宗翰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
看着眼前这个卑躬屈膝的大宋宰相,听着他转述的、城内刚刚发生的“拨乱反正”,以及太上皇复位、新宰执上任的消息,完颜宗翰嘴角露出了野狼般的微笑。
宋朝京城里那个最难对付的皇帝,竟然被宋人自己给搞定了。
这可比他派兵攻城,流血牺牲,要省事多了,而且效果也更彻底。
他心里想,宋朝内部的矛盾可真深啊,比他们金人原来想的还要复杂。
这帮宋人,为了争权夺利,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竟然能把自己国家的根基都给动摇了,真是不可思议。
“张相亲来我大营,所为何事?”
完颜宗翰明知故问,语气里带着一点玩味。
张邦昌心中一凛,他知道重头戏来了,将姿态放得更低,近乎卑微:“上国天兵压境,令东京百姓惶恐不安,扰我大宋社稷,陛下深明大义,不忍生灵涂炭,故遣臣前来,与上国议和,求得两国安宁。”
他将“议和”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仿佛是为了天下苍生,而非为了一己私利。
接下来,一场堪称史上最无耻的“议和”开始了。
张邦昌首先抛出了他所能开出的“最大诚意”。
他提出,大宋愿割让太原、河间、中山三镇之地,并每年向金国输纳金帛,以示大宋诚意。
说话的时候,极尽讨好之能事,好像恨不得把大宋的脸面放在地上,让金人随便踩踏。
完颜宗望听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知道,他们金国的战略目标已经达到了。
这些土地和金银,足够让金国的实力变得更强,也能大大削弱宋国的力量。
然而,完颜宗翰却不满足,他的战略目标是要灭了大宋,岂能就此退兵?
“你的诚意,本帅感受到了,然本帅以为,此等条件,尚不足以体现大宋求和之决心,更不足以换来两国长久之安宁。”
张邦昌心头一紧,知道金人胃口极大,但没想到如此贪婪。
他勉强挤出笑容:“元帅之意?”
完颜宗翰缓缓开口:“其一,大宋皇帝须奉金国为宗主国,岁岁称臣。其二,宋廷须迁都南下,将东京汴梁城以及黄河以北的广阔区域,作为宋金两国之间的战略缓冲带。唯有答应这些条件,我大金方可撤兵,两国休兵止战。”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你们集体滚蛋,把家让给我,我就不打你们了。
这简直是把大宋君臣当傻子耍。
放弃国都,意味着放弃整个北方防线的核心,意味着将黄河以北的大片疆土拱手相让。
从此,大宋将彻底失去战略纵深,只能偏安一隅,苟延残喘。
张邦昌听罢,脸色煞白,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并非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比任何割地都更沉重的打击。
然而,这份在任何正常人看来都荒谬绝伦的条件,在张邦昌眼中,却仅仅是片刻的犹豫,便同意了。
“臣……臣斗胆代吾皇与太上皇应下!然……然此等大事,涉及国体与民生,需要时日准备。望上国天兵先行撤离,以示宽宏,吾等方能安心履行条约。”
张邦昌脸上再度堆起那卑微的笑容,近乎谄媚地应下。
他心中的考量早已抛却了国家社稷,只剩下自身的安危与权力。
只要能让金军退兵,保住他的富贵和项上人头,别说一个东京城,就算整个北方,他亦能毫不犹豫地拱手相让。
“可!”完颜宗翰干净利落地应下,没有丝毫犹豫。
这一条,大金已经赚麻了!
随后,在一众金军将领的冷漠注视下,大宋宰相张邦昌,与大金元帅完颜宗翰,共同签订了这份丧权辱国,堪称宋史上最屈辱的《城下之盟》。
条约的每一条,都带着宋人的屈辱,被永远地刻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最后双方敲定撤军时间。
由金人先行撤军,北至黄河。
随后宋廷迁都南下,东京城暂由宋军防守,待大宋重新定都,再由两家磋商共管。
这里张邦昌玩了个心眼子。
他担心张叔夜、宗泽等主战派反对,拒绝迁都撤离,所以干脆不管他们了。
由他们在后面牵制金军也好,给南迁大队多条保障。
当然金人也不傻,因为开封离黄河只有三十多里路,金人撤军驻扎在黄河南岸,相当于监督宋廷搬家一样,根本不怕张邦昌耍花招。
具体细则足足谈了一个时辰,方才落定。
“愿两国长久安宁!”
张邦昌说着场面话,告辞离去,返回东京城。
金兵们列队欢送,这次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欢迎他走。
他们甚至派出了精锐的骑兵护送,就怕张邦昌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当日,金军那黑压压的大营,开始拔营,缓缓向北撤退。
那场面,旌旗招展,号角长鸣,走得不紧不慢,生怕城里的人看不清楚。
张邦昌看着金兵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竟然感到了一种“大事已成”的轻松。
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不过是引狼入室,为将来更大的灾难,埋下了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