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跟着王屠户往破庙走,越靠近那片荒僻的坊市,月光就越发暗淡,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了似的。
王屠户扛着的砍刀时不时刮到墙角的杂草,发出 “沙沙” 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听着格外瘆人。
“我说沈郎君,” 王屠户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带着颤音,“你确定那破庙里真有青面獠牙?我听说那地方闹鬼,前几年有个货郎进去躲雨,出来就疯疯癫癫的,见人就喊‘骨头要吃人’。”
沈砚正踢到块松动的砖石,差点崴了脚。
扶着墙站稳,没好气地说:“你怕了?怕了就回去,到时候胡媚娘拿老僵皮给你做坎肩,我可不管。”
“谁、谁怕了!” 王屠户梗着脖子把砍刀往地上一顿,火星溅起来照亮他煞白的脸。
“我王屠户在长安屠户行混了三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不就是个破庙吗,便是龙潭虎穴我也闯得!”
话虽如此,他往破庙走的脚步却明显慢了,眼睛不住地往四周瞟,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沈砚看在眼里,心里暗笑 —— 这壮汉看着五大三粗,胆子倒比针眼还小。
离着老远就看到破庙的轮廓,断墙残垣在夜色中像只伏着的巨兽。
庙门早就不知所踪,只有两尊缺了头的石狮子守在门口,脖子断口处被风雨侵蚀得坑坑洼洼,看着像咧着嘴笑。
“就是这儿?” 王屠户咽了口唾沫,握紧了手里的砍刀。
沈砚点点头,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
橘红色的火苗舔着黑暗,照亮庙墙上斑驳的壁画,上面画着些模糊的人像,个个都长着奇形怪状的脑袋,像是被人用刀胡乱刮过。
“小心点,” 沈砚举着火折子往里走,“青面獠牙昼伏夜出,最喜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偷袭。”
“那、那我们要不要先烧点纸钱?” 王屠户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眼睛瞪得溜圆,“我娘说对付这些脏东西,得先礼后兵。”
沈砚差点被他气笑:“你烧纸钱给妖物?是想请它吃顿好的再让它把你当点心吗?”
沈砚走到庙中央那尊塌了一半的神像前,用火折子照了照。
神像肚子上有个大洞,里面塞着些干草,看着像被什么东西掏过,伸手拨了拨干草,指尖突然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找到了。” 他眼睛一亮,从里面掏出个布满灰尘的陶罐。
王屠户凑过来,火光照亮他好奇的脸:“这里面就是青面獠牙?”
“比那值钱多了。” 沈砚把陶罐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
一股混杂着泥土和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罐子里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十几颗泛黄的牙齿,最大的那颗足有拳头大小,齿尖泛着淡淡的蓝光。
“我的娘哎!” 王屠户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青面獠牙!这得值多少铜钱?”
“至少能换十件真貂皮坎肩。” 沈砚拿起那颗最大的牙齿,对着火光仔细看,“你看这血丝纹路,比典籍里记载的还要清晰,绝对是活了五百年以上的老妖精才有的。”
他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角落里传来 “咔哒” 一声,像是骨头摩擦的声音。
沈砚心里一紧,猛地举起火折子:“谁在那儿?”
火光晃动中,只见墙角的阴影里站着个黑影,瘦高瘦高的,脑袋大得不成比例,正歪着头往这边看。
王屠户吓得 “嗷” 一嗓子,举着砍刀就要冲过去:“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这儿装神弄鬼!”
“别动!” 沈砚一把拉住他,火折子凑近了些才看清,那黑影竟是个用骨头拼起来的假人,四肢是动物的腿骨,脑袋是颗骷髅头,眼眶里塞着两颗发光的绿珠子。
“吓、吓死我了。” 王屠户拍着胸口,脸色比刚才更白了,“这是谁弄的玩意儿?忒缺德了!”
沈砚却皱起了眉头。
这骨人身上的骨头摆放得很有章法,肋骨拼成了奇怪的图案,和王二玉佩上的花纹有几分相似。
伸手想去摸摸,骨人突然动了!
骷髅头 “咔哒” 一声转了个方向,绿珠子死死盯住沈砚,胳膊上的尺骨 “嗖” 地弹了出来,尖端闪着寒光刺过来!
“小心!” 沈砚拽着王屠户往旁边一躲,尺骨擦着他的胳膊钉进身后的柱子里,木屑飞溅。
王屠户反应倒快,抡起砍刀就劈:“敢偷袭你王爷爷,我劈了你这破骨头!”
“哐当” 一声,砍刀砍在骨人身上,竟被弹了回来。
王屠户震得虎口发麻,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这、这什么鬼东西?还挺硬!”
骨人没有趁势进攻,只是站在原地扭动着关节,像是在活动筋骨。
沈砚盯着它肋骨上的图案,突然想起典籍库那本缺页的《妖物骨骼图谱》,里面记载过一种邪术,能用特殊手法拼接骨头,让其听从指挥。
“它的关节!” 沈砚大喊,“攻击它的肘关节和膝关节!那些地方是用筋腱连着的,最不结实!”
王屠户虽然不知道什么是肘关节,但听明白是要打关节,抡起砍刀就往骨人胳膊连接处劈去。
这招果然管用,只听 “咔嚓” 一声,骨人的胳膊应声而断,掉在地上还在抽搐。
“好样的!” 沈砚赞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匕首,趁着骨人失衡的瞬间冲过去,对准它的膝关节猛刺!
匕首没入筋腱的瞬间,骨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哗啦” 一声散成了一堆骨头,绿珠子也不亮了。
王屠户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这到底是啥?比我杀的猪还凶!”
沈砚没回答,蹲下身翻看那些散落的骨头。
其中一根腿骨上刻着细小的符号,和胡月说的方士陪葬品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拿起骨头闻了闻,上面有淡淡的血腥味,还带着点熟悉的杏仁味 —— 和影魅的血味很像。
“这不是普通的邪术。” 沈砚站起身,目光扫过破庙的角落,“这是骨妖的手笔。”
“骨、骨妖?” 王屠户吓得差点蹦起来,“就是那个专吃小孩骨头的妖怪?”
“除了他还有谁能弄出这东西。” 沈砚走到刚才骨人站的地方,用匕首刨了刨地面。
泥土很松,显然是刚被翻动过。他挖了没几下,刀尖就碰到了硬东西。
“有了!” 沈砚心里一喜,招呼王屠户帮忙。
两人合力挖了个半尺深的坑,露出个黑色的木箱,上面挂着把铜锁,锁眼里塞着根指骨。
王屠户刚想砸锁,被沈砚拦住了:“别用蛮力,这锁有古怪。” 他仔细看了看指骨,突然想起什么,从陶罐里拿起颗青面獠牙,对着指骨蹭了蹭。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指骨像是遇到了克星,迅速变黑、碎裂,铜锁 “咔哒” 一声开了。
“神了!” 王屠户看得眼睛都直了,“沈郎君你这是啥本事?比街口张半仙的法术还灵!”
沈砚没解释。
这不过是妖物之间的克制罢了,就像雄黄克蛇,桃木克鬼,青面獠牙的气息正好能克制骨妖的法术。
打开木箱,里面的东西让两人都愣住了。
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些泛黄的卷宗和几块刻着花纹的骨头,最上面放着个巴掌大的青铜鼎,鼎身上刻满了骷髅头,看着阴森诡异。
沈砚拿起卷宗翻看,上面的字迹潦草难辨,像是用鲜血写的。
勉强认出几个字:“…… 血祭…… 开棺…… 长生……”
“这写的啥?” 王屠户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怪吓人的。”
“像是骨妖的计划。” 沈砚的心跳得飞快,“他想用这些骨头做什么仪式,好像和什么棺材有关。”
拿起那块最大的刻花骨头,突然发现上面的花纹和王二玉佩能拼在一起,严丝合缝,像是一块完整的拼图。
“原来如此!” 沈砚恍然大悟,“这些刻花骨头合起来,就是打开那个方士墓穴的钥匙!”
就在这时,破庙外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拖着沉重的东西在走,伴随着骨头摩擦的 “咔哒” 声。
王屠户脸色一变,举着砍刀就往门口退:“又、又来了!”
沈砚迅速把卷宗和骨头塞进木箱,盖上盖子:“快,把箱子藏起来!”
两人合力将木箱埋回坑里,刚用杂草盖好,破庙门口就出现了几个黑影。
那些黑影和刚才的骨人很像,但更高大,手里还拖着铁链,铁链上拴着些残缺的骨架,每走一步都发出刺耳的声响。
它们的眼眶里闪烁着红光,直勾勾地盯着沈砚和王屠户,显然是冲他们来的。
“是骨妖手下!” 沈砚握紧匕首,后背渗出冷汗。
这些骨人的数量比刚才多了一倍,关节处还缠着黑色的布条,看起来更结实。
王屠户哆哆嗦嗦地举起砍刀:“沈、沈郎君,这次打哪个关节?”
“打它们的颌骨!” 沈砚快速扫视,发现这些骨人的下颌骨都松松垮垮的,“它们的脑袋是拼接的,颌骨最容易脱落!”
话音刚落,最前面的骨人已经扑了过来,铁链 “呼” 地甩过来,带着股腥臭味。
王屠户吓得闭着眼胡乱劈砍,没想到歪打正着,一刀砍在骨人的颌骨上!
“咔嚓” 一声,骷髅头的下巴掉了下来,骨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僵在原地不动了。
“有用!” 王屠户眼睛一亮,信心大增,抡着砍刀又冲上去,专挑骨人的下巴砍。
沈砚也没闲着,他发现这些骨人虽然凶猛,但行动迟缓,尤其是转身的时候很笨重。
灵活地绕到骨人身后,用匕首刺向它们的腰椎连接处,那里是支撑全身的关键,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哗啦!” 又一个骨人散了架。
但骨人实在太多,砍倒一个又冲上来一个,铁链在地上拖出深深的划痕,眼看就要把两人围起来。
王屠户的胳膊被铁链扫到,疼得龇牙咧嘴,动作也慢了下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沈砚急得满头大汗,目光突然落在角落里那堆青面獠牙的陶罐上。
心里有了主意,“王屠户,用火折子!”
王屠户虽然不知道沈砚想干什么,但还是赶紧掏出火折子扔过去。
沈砚接住火折子,冲到陶罐边,抱起罐子就往骨人堆里砸!
“砰!” 陶罐碎裂,青面獠牙散了一地。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 那些骨人一碰到獠牙,身上的红光就迅速暗淡,关节处冒出黑烟,像是被强酸腐蚀了一样。
“有效!” 沈砚大喜过望,又抱起个陶罐砸过去。
骨人们像是怕极了这些獠牙,纷纷后退,动作都变得迟疑起来。
“趁现在快跑!” 沈砚拽起王屠户就往破庙后门冲。
后门早就朽坏了,轻轻一推就倒。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出去,身后传来骨人不甘的嘶吼声,但没有追上来。
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再也听不到骨人的声音,两人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月光洒在两人狼狈的脸上,王屠户的胳膊青了一大块,沈砚的衣服也被划破了好几个洞。
“我的娘哎……” 王屠户抹了把脸上的汗,“这钱太不好赚了,下次给我十件貂皮坎肩我也不来了!”
沈砚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颗青面獠牙递给他:“拿着,这个够你换件真貂皮了。”
王屠户接过獠牙,看着上面的蓝光,突然想起什么:“那箱子咋办?就这么埋着?”
“暂时只能这样。” 沈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明天我去告诉胡月,让她想办法。我们先把这事告诉秦风队正,骨妖的计划恐怕比我们想的更可怕。”
王屠户点点头,也赶紧站起来:“对对对,赶紧找官爷来管管!这些骨头成精了,太吓人了!”
往回走的路上,王屠户话多了起来,唾沫横飞地讲着自己刚才如何英勇,一刀砍断骨人下巴的壮举,仿佛刚才那个吓得差点尿裤子的不是他。
沈砚笑着听着,心里却在琢磨那些卷宗上的字。
骨妖要开棺?开谁的棺?那个前朝方士?还是…… 别的什么东西?
摸了摸怀里藏着的一小块刻花骨头,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不少。
这场面恐怕比斩影魅的时候要复杂得多,但他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有些兴奋。
毕竟,能亲手解剖一只活了上百年的骨妖,这种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
沈砚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突然觉得这月光也没那么吓人了。
加快脚步,王屠户的大嗓门渐渐被甩在身后。
明天,注定又是热闹的一天。
他的解剖刀,已经迫不及待想尝尝骨妖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