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试入围的消息传回刘府,并未带来多少喜悦,反而像是一道最终的催命符,让府中的气氛愈发沉重。刘娥得以暂时归家,准备不久后决定最终名位与去向的皇帝亲选。她人虽回了熟悉的闺阁,魂却仿佛丢了一半在那深宫高墙之内。
沈执砚在家中坐立难安,一得知刘娥回府的消息,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当她被丫鬟引着,踏入刘娥那间堆满了宫中赏赐之物、却显得格外清冷的房间时,看到那个倚在窗边、望着庭院出神的绯色身影,鼻尖一酸,眼泪差点当场掉下来。
“娥儿姐姐!”她哽咽着唤了一声。
刘娥闻声回头,看到好友,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眼圈立刻红了。她站起身,两步并作一步冲过来,紧紧抱住了沈执砚。
“执砚!”所有的委屈、恐惧、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两个少女相拥而泣,哭声压抑而悲伤,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与对即将分离的不舍。
“那宫里好可怕,规矩那么多,太后看人的眼神……冷冰冰的……”刘娥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宫中的见闻,“执砚,我害怕……我真的不想去……”
沈执砚紧紧回抱着她,泪水浸湿了刘娥肩头的衣料,她何尝不知那深宫的可怕?她拍着刘娥的背,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娥儿姐姐,事已至此……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小心谨慎……”
哭了许久,两人才渐渐止住悲声。刘娥拉着沈执砚在榻边坐下,握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执砚,我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宫门深似海,你……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
“不会的!绝不会!”沈执砚用力摇头,语气坚定,“你永远都是我的娥儿姐姐。”
刘娥看着她真诚的双眼,心中稍感慰藉。她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问道:“执砚,你……你老实告诉我,你对栖迟表兄,究竟……是否有意?”
沈执砚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脸颊“唰”地一下飞红,下意识地想要否认躲避:“娥儿姐姐,你……你怎地突然问这个……”
“你告诉我!”刘娥却异常执着,紧紧攥着她的手,目光灼灼,“如今我要入宫了,与表兄……是再无可能了。我瞧着表兄待你,与旁人不同。你若对他也有意,我便……我便想法子,成全了你们!”
她说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而真诚,仿佛这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你想啊,若你真能与表兄成就姻缘,我们便成了姑嫂!这层关系,可比姐妹更亲厚些。日后即便我在宫中,借着这层亲戚情分,我们姐妹……也总能找到机会相见相处,情分自然不会淡了去!这岂不是好事?”
沈执砚彻底怔住了。她看着刘娥,看着她眼中那份看似全然为她着想的诚挚,听着这既能全了她隐秘心事、又能维系姐妹情分的完美提议,心中筑起的那道防线,在好友的无私成全面前,轰然倒塌。
巨大的感动与愧疚淹没了她。娥儿姐姐都要入宫了,还在为她着想,甚至愿意亲手将她推向原本自己也曾属意的人……这份情谊,让她如何还能隐瞒?
她垂下头,脸颊红得如同晚霞,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豁出去的勇气,终于吐露了深埋心底的秘密:“我……我确是……对谢公子……心存好感……”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羞得不敢抬头。
刘娥听着她亲口承认,看着她那副羞不可抑却终究坦诚的模样,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几分夸张欣喜的笑容,仿佛真心为她高兴一般:“果真如此!太好了!我就知道!表兄他定然也是心悦你的!你们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
她笑着,语气轻快,甚至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来:“等我入了宫,站稳脚跟,便寻个机会在母亲和姨母面前为你们美言几句!有我这层关系在,定然事半功倍!到时候,你可就是我的表嫂了!”
她笑得越发明媚,话语越发贴心。
然而,在那无人窥见的内心深处,一股尖锐的、冰凉的刺痛,却随着沈执砚的每一句坦白、每一个羞怯的表情,而疯狂滋长。那是一种被彻底剥夺、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被打碎的愤恨与不甘。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被送入那不见天日的牢笼,而沈执砚却能如愿以偿,得到她曾悄悄放在心上的表兄,得到那份她再也触碰不到的安稳与温情?
这愤恨如同毒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可她脸上,依旧是那副为姐妹高兴的、完美无瑕的笑容。
她紧紧握住沈执砚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指骨,声音却甜美依旧:“执砚,你一定要幸福。你和表兄的幸福,便是……便是我在宫里,最大的慰藉了。”
沈执砚沉浸在被理解和成全的巨大感动中,并未察觉那甜美笑容下隐藏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黑暗情绪。她反握住刘娥的手,泪光点点,满是感激:“娥儿姐姐,谢谢你……谢谢你……”
窗外天色渐暗,暮色笼罩了庭院。姐妹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个满心感动与对未来的羞涩憧憬,一个面上带笑,心底却已是一片荒芜,暗自发誓,定要在这深宫之中,搏出一个无人再能轻视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