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海棠花影依旧在微风里摇曳,粉白的花瓣偶尔飘落一两片,沾在沈执砚浅碧色的裙裾上,她却浑然未觉。刘娥那带着羞怯与憧憬的话语,如同投入她心湖的一块巨石,激起的并非涟漪,而是足以淹没所有刚刚萌芽情愫的汹涌暗潮。
她沉默地听着刘娥后续那些模糊而欢喜的絮语,指尖在袖中悄悄收拢,指甲抵着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刺痛,让她得以维持面上勉强的平静。
“娥儿姐姐,”她终于轻声打断,声音有些微的干涩,却努力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这是大喜事,若能成,自是极好的姻缘。”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仿佛只是为一个姐妹感到由衷的高兴。
刘娥得了她的回应,更是欢喜,又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些话,才被寻来的侍女唤走。
独自一人走在回府的小径上,方才强装的镇定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冰冷的沙砾。沈执砚的脚步放缓,目光落在道旁新发的草芽上,心头却是一片空茫。
那是娥儿姐姐心悦、且两家长辈属意的男子。
她与娥儿姐姐交好,怎可存有半分不该有的心思?
必须……彻底收起。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锁链,一圈圈缠绕上她那颗刚刚因惊鸿一瞥而微微悸动的少女心。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庭院中草木的清苦气息,将那缕若有若无、曾让她心安的芸香记忆,死死压入心底最深处,如同封存一件不该出现的物什。
自那日后,沈执砚待谢栖迟,便只剩下了无可指摘的、疏离的礼数。
再次在家塾相遇,她不再如初时那般,会因他不经意的目光而耳根发热,也不会再在先生讲解时,让视线在他身上有片刻流连。他依旧坐在窗边,青衫如玉,气息宁和,偶尔身上带来的芸香清浅浮动,她也只当是寻常熏风过耳,心湖不再起波。
若他如往常般,因着刘娥的关系,与她温和见礼,言谈几句学问或见她气色不佳,出于医者本能询问一二,她也只是垂眸敛衽,客气而简短地回应:“谢公子安好。”“劳谢公子挂心,无碍。”“公子所言极是。”
语气恭敬,措辞得体,挑不出丝毫错处,却像是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将所有的可能都隔绝在外。她甚至会有意无意地,在刘娥热情地凑近谢栖迟问东问西时,悄然退后半步,将自己隐在稍远的位置,目光平静地落在书卷或庭院景致上,仿佛那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有一次,谢栖迟将一篇注解详细的医理笔记借予刘娥参考,刘娥翻了两页便嚷着深奥,顺手塞给了身旁的沈执砚:“执砚,你素来细心,帮我看看。”沈执砚接过那叠带着淡淡墨香和隐约芸香气息的纸张,指尖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随即面色如常地快速浏览一遍,只就着其中一两处基础之处,向刘娥低声解释清楚,便将笔记完好地递还给刘娥,由她转交,自始至终,未曾抬眼与那青衫少年有直接交流。
谢栖迟是何等敏锐之人,自然察觉到了这份刻意拉远的距离。他清澈的目光偶尔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掠过她沉静得过分的侧脸,但她总是适时地避开,或者以更加周全却也更加疏离的礼仪应对。
他依旧温和,依旧守礼,只是那递出的笔记,那想要探讨的话语,终究在她筑起的冰墙前,悄无声息地退了回来。
窗外春光渐盛,桃花谢了,海棠正浓。塾斋里书声依旧,只是那浅碧色身影与青衫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薄纱,虽在同一屋檐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已是泾渭分明,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