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在套房的露台上坐着,臂上的伤口经过这两天的专业处理,疼痛已大为缓解,但之前集市上的混乱、塔楼诊所的异常,仍像薄雾般萦绕在心头。庄园的夜色宁静,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虫鸣。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最终在主楼前熄灭的声音。这在这个时间点有些突兀。没过多久,走廊上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最终停在她的门前。
“清梧?”
是骆铭的声音,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沙哑,以及难以掩饰的紧绷。
沈清梧讶异地开门,只见骆铭站在门外,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领带也有些松了,眉宇间带着长途飞行后的倦色,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充满了清晰的焦虑。他竟是从国内直接飞过来的。
“你的伤……”他甚至没顾上寒暄,目光立刻锁定了她左臂上洁白的绷带,下意识地伸手,指尖在即将触及时又克制的收回,语气沉凝,“伯纳德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只说你受了伤。怎么回事?”
“只是不小心被撞倒,擦伤而已,真的不严重。”沈清梧让他进屋,心中因他这跨越万里的匆忙赶来而泛起涟漪,但理智很快将那丝波动压下。她为他倒了杯水,看着他明显是因连夜飞行而微红的眼眶,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
“骆铭,”她斟酌着开口,目光平静却坚定,“这座庄园很美,也很宁静。但正因如此,配备像周医生和李护士那样顶尖的医疗团队,才显得格外突兀。这里,真的需要如此高规格的医疗保障吗?”
骆铭接过水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眼看向沈清梧,在她清亮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容敷衍的探究。他沉默了片刻,将水杯放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似乎在组织语言。
“果然还是让你察觉了。”他轻叹一声,那叹息里带着些许无奈,以及更深层的、与亲人相关的沉重,“这里,并不仅仅是为了经营。它最主要的作用,是作为一个疗养地。为了我的舅舅。”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舅舅他身体一直很不好,是多年沉疴,需要绝对静养,也离不开随时可能需要的专业医疗支持。他不喜欢医院的环境,唯独偏爱这里的清净和满园的草药气息。所以,我才将这里做了改造,请了周医生他们团队常驻。”
这个答案合情合理,带着为人晚辈的深切关怀,瞬间解开了沈清梧心中最大的疑团。那些过于专业的配置,原来都是为了守护一位至亲的老人。
“原来是这样。”沈清梧语气缓和下来,“希望没有打扰到舅舅静养。”
“不会。”骆铭摇了摇头,神色缓和了些,“我刚刚去看过他,和他提起了你。他知道你受了惊,还关心地问起。而且……他表示,如果你愿意,他想见见你。”
这个邀请让沈清梧有些意外,但也心生敬意。一位需要如此严密医疗照护的长者,仍愿意见一个陌生人。
她点头应允。
跟随骆铭,他们穿过主楼,走向后方一处更为幽僻的独立院落。夜风中,药草的清苦气息愈发浓郁,仿佛浸透了这里的每一寸空气。
骆铭在一扇透出温暖橘光的雕花木门前停下,轻轻推开,侧身让沈清梧进入。
房间内的景象映入眼帘。这里不像医疗室,更像一个充满了个人印记的静谧书斋。四壁是顶到天花板的深色木质书架,塞满了各种书籍,其中不少是线装的古籍。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散放着一些纸张、笔墨以及几株正在被仔细压制的植物标本。
空气里交融着陈旧书卷的沉香、淡淡墨香,以及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复杂的药草气息。温暖的光源来自壁炉旁一盏落地灯,灯罩是柔和的亚麻色,光线洒落,勾勒出房间中央一张铺着厚软毛毯的摇椅。
摇椅上,坐着一位老人。
他身形极其清瘦,裹在一件深色的、质地柔软的开衫里,更显得骨架伶仃。脸颊瘦削,面色是一种长期不见日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细长,关节分明,带着病弱的痕迹。
然而,与这瘦弱躯体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那双眼睛。它们并未被岁月与病痛磨去光彩,反而异常清亮、深邃,像蕴藏着星火的古井,沉静地望过来时,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澄澈与平和,还有一种与外表年龄不符的、坚韧的生命力。
这位瘦削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老头,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满室书香与药香之中,却让沈清梧在踏入房间的瞬间,便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那不容忽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