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内,气氛凝重如铁。
祝兴宗背对着林羽,一身龙袍也压不住他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杀气。
他的面前,站着数名锦衣卫与龙卫的高阶头领,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天子之怒。
“查!给朕查个底朝天!”
祝兴宗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能将人骨头冻裂的寒意。
“从朝堂到地方,从内阁到六部,任何与无生教有牵连的人,不管他是谁,官居何位,一律拿下!”
“朕要让这个藏头露尾的邪教,在我大景的土地上,再无立锥之地!”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发出,每一道都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血雨腥风。
锦衣卫与龙卫的头领们躬身领命,正欲退下。
“等等。”
一个平淡的,略带苍老的女声响起。
林羽放下了手中的闲书,缓缓开口。
祝兴宗回过身,看到林羽平静的面容,身上的杀气稍稍收敛了几分,但眉宇间的怒火依旧未消。
“母后。”
林羽摆了摆手,示意那些密探头领暂且留下。
她看向祝兴宗。
“十六,你这样大张旗鼓,只会打草惊蛇。”
“这些邪教徒如地里的老鼠,一旦察觉到危险,就会立刻钻回洞里,再想把他们揪出来,就难了。”
祝兴宗的眉头紧锁。
“可是母后,他们已经将手伸进了朝堂,此等心腹大患,若不以雷霆之势铲除,后患无穷!”
“雷霆之势,也要用对地方。”林羽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对付这种扎根于民间的毒瘤,军队和密探,并非良策。”
“那依母后之见,该当如何?”祝兴宗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林羽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干儿子,这个已经成长为一代帝王的男人。
然后,她说出了一句让整个大殿瞬间寂静的话。
“哀家,要亲自出宫一趟。”
此话一出,祝兴宗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怒容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惊愕与惶急。
“不行!”
两个字,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绝对不行!”
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如此明确,如此激烈地反对林羽的决定。
那些本已准备退下的锦衣卫和龙卫头领,更是吓得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自己当场变成一根柱子。
帝后之争,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听到了都是罪过。
祝兴宗上前一步,平日里沉稳的帝王,此刻却像个焦急的儿子。
“母后,您千金之躯,怎能以身犯险!那无生教诡异莫测,教众遍布天下,其中不知有多少穷凶极恶之徒。您若是……”
他不敢再说下去。
光是想象那个可能,就让他心胆俱裂。
林羽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心中倒是有些欣慰。
这小子,还知道关心干娘。
不过,在皇宫里待了这么久,骨头都快生锈了。赵家的事情只是个引子,她早就想出去走走了。
这个理由,当然不能说。
她只是平静地分析道:“十六,你听我说。锦衣卫和龙卫的目标太大,他们查案,查的是官,是兵。而哀家不同。”
“哀家可以扮作一个云游的道人。你想想,是官府的密探更容易接近那些底层信众,还是一个看起来无害,又能‘指点迷津’的方外之人?”
祝兴宗一时语塞。
他不得不承认,林羽说得有道理。
可道理是道理,情感上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那也不行!太危险了!”他固执地摇头,“儿臣可以派人,派最好的龙卫,扮作道士去查。总之,您不能去!”
林羽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在皇宫里待久了,确实有些腻味。
每天对着一群恭恭敬敬的人,听着千篇一律的请安,再有趣的事情也变得乏味。
还是外面更精彩。
“哀家不会一个人去。”她抛出了自己的筹码,“哀家还会带上青鸾。”
祝兴宗一愣。
“只带她一人,目标小,不易察觉。而且,哀家此去,并非是与他们硬拼,只是探查虚实,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林羽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自信。
“哀家会定期通过龙卫的秘密渠道与你联系,让你随时知道我们的位置和情况。若真有危险,哀家自有脱身之法。”
祝兴宗沉默了。
他看着林羽那双苍老却深邃的眼睛,知道自己再也劝不动了。
从小到大,干娘决定的事情,就从来没有改变过。
良久。
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脸上满是无奈与挫败。
“……儿臣,知道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雕刻着复杂符文的玉佩,郑重地交到林羽手中。
“母后,这个玉佩,是儿臣的信物,见此物如见朕亲临,可以调动沿途所有官府和驻军。”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您……一定要万事小心。”
林-羽接过东西,点了点头。
“放心吧。”
祝兴宗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羽,又看了一眼旁边从始至终都大气不敢出的祝青鸾,最后带着满心的担忧离开了慈安宫。
他需要去部署,去安排,去用自己的方式,为母后此行铺平道路,扫清障碍。
当晚。
夜色深沉。
林羽和祝青鸾都换上了一身朴素的青色道袍。
祝青鸾的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按照林羽的吩咐,将里面黄褐色的药水小心地涂抹在脸上。
很快,她那张原本清秀漂亮的脸蛋,就变得蜡黄而普通,甚至还多出了几颗不起眼的麻子,扔在人堆里,绝不会有人多看第二眼。
看着铜镜里陌生的自己,祝青鸾的眼中满是新奇。
师徒二人,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对行走江湖的祖孙。
趁着夜色,她们没有惊动任何人,通过祝兴宗早就安排好的宫中密道,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防卫森严的皇宫。
高高的金陵城楼上。
祝兴宗独自一人,凭栏而立,夜风吹动着他的龙袍。
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两个渺小的身影,直到她们彻底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他紧紧地握住了城墙的垛口,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传朕旨意!”
他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阴影低吼。
“锦衣卫、龙卫,沿河间府一线所有暗桩,全部激活!不惜一切代价,确保‘钦差’安全,随时准备接应!”
“遵旨!”
阴影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随即再无声息。
……
离开了金陵城的官道上,月凉如水。
林羽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在夜色中依旧巍峨的都城轮廓。
十年了。
她再次以玄云道长的身份,重新踏上这片土地。
一股久违的自由感,让她心情舒畅。
她转头,看向身旁还有些紧张和兴奋的祝青鸾。
“青鸾。”
“师尊,弟子在。”
林羽的嘴角,逸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公主祝青鸾。”
“你,是清风观的小道姑,道号,道峦。”
“而我,也不再是太后。”
“我,是你的师父,行走江湖的玄云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