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
这两个字，像是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赵青鸾的心湖里激起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那双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分大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位华贵的老夫人。
这是太后。
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
她为什么要问自己？
赵青鸾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不远处。
她的母亲张氏，瘫在地上，口中溢出白沫，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她的大哥，裤裆湿了一大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如泥。
她的二哥，更是直接翻着白眼，人事不省。
这就是她的家人。
将她从乡下接回来，却视她为猪狗，任由下人欺凌，将她关在柴房，让她食不果腹。
他们的脸上，只有厌恶和不耐。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赵青鸾的心底深处涌起，瞬间盖过了所有的恐惧和茫然。
她再转回头，看着林羽。
这位老夫人，虽然面容苍老，但她的手很温暖，扶着自己胳膊的力道，坚定而有力。
她身上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气息。
赵青鸾的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下。
又一下。
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个动作上。
林羽收回了手。
她转身，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地上那三个不成样子的东西。
“是非不分，人伦颠倒。”
她的腔调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却让刚刚恢复一丝意识的赵家大郎浑身剧震。
“虽然你们是受佛像影响，但如果不是内心存有偏见也断不会如此。”
这句话，像是最后的审判，彻底击碎了赵家大郎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求饶的音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此女，哀家带走了。”
林羽不再看他们，冷漠地宣告。
“至于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没有丝毫留恋，轻轻牵起赵青鸾冰冷瘦弱的手，转身向花厅外走去。
赵青鸾被她牵着，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在跨出花厅门槛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的，是她大哥那张彻底被绝望吞噬的脸。
从此，陌路。
……
回到慈安宫。
林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宫人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小侍女们小心翼翼地带着赵青鸾去沐浴。
当那个瘦弱、肮脏的女孩，在一个时辰后重新出现在林羽面前时，已经焕然一新。
一身淡青色的宫装，虽然略显宽大，却也掩不住她清秀的眉眼。洗干净的脸庞，虽然依旧苍白消瘦，但那双大眼睛里，不再只有恐惧，多了一丝好奇和不安。
她局促地站在殿中，双手绞着衣角，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
林羽坐在上首，缓缓开口。
赵青鸾身体一颤，还是听话地抬起了头。
“从今日起，你便不再姓赵了。”林羽看着她，看着那张与记忆中翠丫几乎重叠的脸，心中一片柔软。
“以后随皇室姓祝。”
“祝……青鸾？”
女孩喃喃自语，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随皇室姓？
这是何等的恩宠？
“哀家会认你为义女，记在哀家名下。从今往后，你便是哀家的女儿，是这大景的三公主。”林羽继续说道，“有哀家在，这世上，再无人能欺你、辱你。”
祝青鸾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活了十几年，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扑通”一声。
她直直地跪了下去，对着林羽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青鸾……谢母后恩典！”
这一声“母后”，她叫得生涩，却无比真诚。
林羽点了点头，并未去扶她。
这一拜，她受得起。这是她与翠丫之间，跨越轮回的因果。
当晚，祝兴宗处理完政务，便来到了慈安宫。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个坐在林羽下首，显得有些拘谨的女孩。
“母后，这位是？”
“你的新妹妹，祝青鸾。”林羽介绍道。
祝兴宗一愣，随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对着有些惊慌的祝青鸾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而后，他才转向林羽，压低了嗓音：“母后，今天在侍郎府……”
林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那尊邪佛，赵婉儿的行径，以及赵家人的态度，简略地说了一遍。
她说的很平静，但祝兴宗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去。
当听到赵家人是如何对待祝青鸾，又是如何纵容赵婉儿行凶时，祝兴宗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无比骇人。
“好一个户部侍郎！好一个赵家！”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股属于帝王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地升腾起来。
“纵女行巫蛊之术，谋害当朝太后！包藏祸心，颠倒人伦！他们这是想做什么？造反吗！”
砰！
他一拳砸在旁边的案几上，坚实的红木桌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站在一旁的祝青鸾吓得浑身一抖，脸色更加苍白。
祝兴宗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对祝青鸾露出一丝歉意的表情，然后才对林羽道：“母后，此事，儿臣绝不姑息！”
林羽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赵家的结局已经注定。
果不其然。
第二日早朝。
一道抄家流放圣旨，由洪武帝祝兴宗亲自下达。
户部侍郎赵谦，治家不严，教子无方，纵女行凶，罪大恶极。着，革去一切官职，永不录用。
其家产全部抄没，充入国库。
赵氏全族，上至赵谦夫妇，下至旁支亲族，一体流放三千里，发往南疆烟瘴之地，遇赦不赦！
圣旨一出，满朝文武皆惊。
他们只知道户部侍郎一家得罪了太后，却没想到，陛下的雷霆手段竟是如此酷烈！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惩罚，这是要让赵家，彻底从大明的版图上消失。
一时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也再一次深刻认识到，那位常年居于慈安宫，不问世事的太后娘娘，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对于这一切，林羽并未过多关注。
凡人的权势更迭，于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此刻，她正带着祝青鸾，站在慈安宫后殿的道堂之中。
这里是她平日清修的地方，香炉里燃着凝神的清香。
“从今日起，你不仅是我的义女，也是我的弟子。”
林羽看着面前已经平静许多的祝青鸾，开口道。
“我将传你修行之法，授你立身之本。你可愿意？”
祝青鸾没有丝毫犹豫，再次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师大礼。
“弟子祝青鸾，拜见师尊！”
“善。”
林羽应下，隔世的因果，在这一刻终于圆满。
她看着这个与翠丫一般无二的善良灵魂，那被困三十年的烦闷心绪，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消解了些许。
“盘膝坐下，静心凝神。”
林羽开始指导祝青鸾进行最基础的吐纳。
“修行第一步，在于感应天地间的灵气。你放空心神，不要去想，不要去看，用你的心，去感受……”
祝青鸾的资质确实不俗。
或许是灵魂纯净的缘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渐渐进入了状态。
林羽能感觉到，一丝丝微弱的灵气，正被她吸引，缓缓向她汇聚。
一切都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