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赶紧快步走过去,吼了一嗓子:“干啥呢!都围这儿干啥?散了散了!”
他毕竟是大人,又是院里出名的“能人”,孩子们有点怵他,嘟囔着散开了一些。二蛋一把拉起还在抽搭的雷小燕,又瞥见地上那个装满“赃物”的饼干盒,气就不打一处来。
回到家,二蛋把饼干盒往桌上一顿,发出哐当一声响。徐兰和雷大炮都吓了一跳。
“雷小燕!你给我站好!”二蛋难得对小妹这么严厉,“说说!你这干的叫啥事?嗯?修东西留一手,骗小伙伴鸡蛋糖果?拿你哥教你的科学实验出去招摇撞骗?你胆子肥了啊!”
雷小燕吓得小脸煞白,眼泪吧嗒吧嗒掉:“俺…俺就是想…像二哥你一样…赚点零花钱…买好吃的…”
“放屁!”二蛋更火了,“你二哥我赚钱,是靠真本事!是让人东西修好了能用得住!是帮人解决真问题!你倒好,靠骗?靠耍小心眼?还‘故障营销’?我告诉你,老六不是真六!不是让你去坑蒙拐骗!”
徐兰也明白过来了,点着小燕的脑门:“你这孩子!咋学坏了呢!那鸡蛋咋吃进去的,咋给人还回去!赶紧的!”
雷大炮哼了一声,虽然觉得小孙女脑子活泛,但走歪了也必须管教:“手艺人的名声,是实在干出来的!不是骗出来的!小小年纪不学好!”
二蛋越想越气,尤其是想到那些“回头客”孩子们失望的眼神。他一把夺过那个饼干盒:“这‘赃款’全部没收!用于赔偿人家损失!至于你…”他瞪着吓坏了的雷小燕。
“从今天起,你的‘故障工具箱’没收了!罚你!就着你这点‘聪明才智’,给我画一本《安全操作与诚信维修漫画册》!把你怎么拆装玩具的,正确步骤是啥,容易在哪使坏,使坏有啥后果,都给我用小人书画出来!画不完,画不好,以后甭想零花钱!”
雷小燕一听,傻眼了。画漫画?这比打手心还难受啊!她可是最坐不住的。
“二哥…”
“没商量!”二蛋态度坚决,“就得让你长长记性!技术是让人过得更好的,不是让你耍小聪明的!啥叫‘老六’的底线?今儿就给你刻脑子里!”
雷小燕哇一声哭得更厉害了,但这次不是吓的,是愁的。她仿佛已经看到无数个周末,自己都得趴在桌上画那些永远画不完的小人了。
二蛋气呼呼地坐下,心里也是无奈。这技术传承,真是从上到下都得操心。老的怕他闲着,中的怕他学歪,小的怕她长歪!这家里的“定海神针”,可真是不好当。
他看着窗外,夕阳下,王小兵正吭哧吭哧地给聋老太挑水,张建国在埋头看书,雷小燕抽抽搭搭地准备纸笔,小脸皱得跟苦瓜似的,趴在小桌上,一笔一划地画歪歪扭扭的小人,画坏了还得挨说,真是比挨揍还难受。可二蛋这次铁了心,非得把这小歪苗给掰直溜不可,时不时就溜达过去“指导”一下,其实就是监督,弄得小丫头敢怒不敢言。
院里暂时消停了点。可这传承的事儿,就跟那机器运转似的,这处摩擦刚消停,那处又该咬合了。而且这次闹出动静的,还是俩大家伙——二蛋和他爹雷大炮。
矛盾的焦点,落在了一件事上:淬火。
事儿是这么引起来的。街道兵工厂那边,最近接了个小单子,给附近生产队加工一批镰刀头。铁坯是现成的,锻打成型后,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淬火,直接关系到镰刀是不是锋利耐用。
雷大炮作为技术总指导,当仁不让地亲自操刀。老头儿撸起袖子,点燃那小炭炉,把烧得通红的镰刀头用长钳夹出来,眯着眼,凭几十年经验观察着钢口的颜色。
“看好了!就得是这个颜色!樱桃红透点橘!这时候入水,‘刺啦’一声,带响儿!这火候才算到了!淬出来的钢口,硬而不脆,嘎嘎好用!”雷大炮一边操作一边给旁边打下手的王大妈她们讲解,语气里满是自信和不容置疑的权威。那镰刀头入水,果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刺啦”,白雾升腾。
王大妈们纷纷赞叹:“还得是雷师傅!”“老把式就是准!”
恰好二蛋下班过来瞅一眼进度,他如今在厂里也接触了些新东西,比如那带刻度的光学温度计(虽然厂里也不多,但他见过)。他看着他爹全凭肉眼观色,心里就有点犯嘀咕。
“爹,”二蛋凑过去,尽量把语气放委婉,“现在不是有那温度计了嘛?咱弄一个来,对着温度计看,不是更准吗?这肉眼瞅,万一有个光线差池,或者人眼疲劳,差上几十度,淬出来效果可就不一样了。”
雷大炮正陶醉在众人的崇拜中,被儿子当众这么一说,脸上有点挂不住,尤其是那声“爹”,显得他好像很老派似的。他把眼一瞪:“温度计?那洋玩意儿瞅着花哨,有屁用!淬火这活儿,讲究的是个手感,是个眼力见儿!那是千锤百炼出来的真本事!机器能有人灵?老子淬过的刀坯,比你吃过的饭都咸!你看这颜色,这亮度,这火候,正正好!错不了!”
“爹,我不是说您不准…”二蛋试图解释,“我是说,有个标准工具参照着,不是更保险吗?也能让王大妈她们学得更快不是?比如这低碳钢,咱就定死了780到800度淬火,每次都一样,多稳当?”
“定死了?”雷大炮嗓门更大了,挥着手里的火钳,“每一炉炭火一样吗?每一块铁料成分百分百一样吗?天气阴晴一样吗?都能定死了?就得随机应变!靠的是这个!”他指着自己的眼睛和脑袋,“这里面的经验!经验懂不懂?那是书本上没有的!”
“可经验它没法量化啊爹!”二蛋也有点急了,“您能保证每次都分毫不差?万一这次觉得是樱桃红,下次觉得也是,但其实温度差了一二十度呢?这淬出来…”
“放屁!”雷大炮真火了,觉得儿子这是在挑战他作为七级工、作为老爹的绝对权威,“老子干了一辈子,还能看走眼?你小子才吃了几斤盐,就敢质疑老子?你那温度计就百分百准?它就没个误差?信机器不信人,你这就是忘本!”
爷俩就这么在街道兵工厂的小院里呛呛起来了。一个坚持“经验直觉是王道”,一个主张“科学测量更可靠”。王大妈她们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气氛一时有点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