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把火!……稳住了!就这个色儿!”雷大炮吼着。
到了预定温度,轧辊被迅速吊出,通体暗红。按照二蛋的方案,应该立刻用高压喷淋盐水进行急速冷却。
可雷大炮看着那辊子的颜色,犹豫了一下,习惯性地喊了一句:“淬水!快!”
旁边的工人下意识就把辊子往大水槽里沉!
“爸!不能直接下水!得喷淋!”二蛋急得大喊,但已经晚了。
巨大的轧辊浸入水槽,发出“嗤啦啦——”一阵巨响,白汽弥漫!紧接着,就听见“咔!”一声清脆又吓人的断裂声!
等白汽散尽,吊起轧辊一看——完了!辊身中部,一道明显的裂纹贯穿!淬裂了!
现场一片死寂。雷大炮脸色铁青,猛地一跺脚:“我就说不行!瞎搞!”
二蛋也傻眼了,但他强忍着没慌,围着裂开的轧辊转了好几圈,又看了看水温记录。
“爸,不是方案不行。”二蛋冷静下来分析,“是冷却速度太快,内外温差太大,应力集中才裂的。直接下水冷却太剧烈了!得用我的喷淋法,而且淬完立刻得进保温灰里缓冷,消除应力!”
“放屁!老子淬了一辈子铁,就没听说过淬火还得进灰里埋着的!”雷大炮正在火头上,根本听不进去。
爷俩又僵住了。
二蛋知道,光靠嘴说不行了。他想起技术科有一台老旧的、厂里几乎没人会用的金相显微镜。他跑去好说歹说,把显微镜和一套制样设备借了出来。
他又从那个淬裂的轧辊上,小心翼翼地取样,然后熬了一个通宵,磨样、抛光、腐蚀……最后在显微镜下,看到了清晰的裂纹起源和粗大的、导致脆性的马氏体组织。
第二天,他直接把老爹拉到了显微镜前。
“爸,您自己看。这裂纹是从内部杂质开始的,但扩展得这么厉害,就是因为冷却太快,组织应力太大。您再看这晶相,全是这种针状的马氏体,又硬又脆。”
雷大炮将信将疑地凑到目镜前。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金属内部的微观世界。那些错综复杂的晶体结构、清晰的裂纹路径,远比肉眼看到的火色更真实、更震撼。他盯着看了很久,一言不发。
二蛋又拿出他根据书本知识和这次失败数据修改后的方案:“爸,咱再试一次。温度再精确控制,用喷淋盐水,量小点多点次,淬完立刻吊进热煤灰里闷着。保证表面硬,心部韧!”
雷大炮沉默地盯着显微镜,又看了看儿子那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还有那份写满了数据和推演过程的方案。他猛地直起身,从旁边抓起自己那个泡着浓茶的搪瓷缸子,狠狠塞到二蛋手里。
“兔崽子……就按你说的办!再淬坏了,老子……老子揍死你!”他声音粗嘎,却没了之前的火气,“还愣着干啥?去准备煤灰!要热的!”
第二次试验,更加小心翼翼。温度控制得更精确,出炉后,高压喷淋头均匀地将盐水雾喷洒在轧辊表面,嘶嘶作响,白汽蒸腾,但不再有剧烈的爆炸性冷却。淬火完成后,轧辊立刻被吊进准备好的、保持温度的热煤灰坑中,缓慢冷却。
一整天,爷俩都没离开车间,守着那个煤灰坑。
第二天,轧辊被吊出来,清理干净。经过检测——表面硬度大幅提升!远超磨损要求!探伤检测——没有裂纹!内部韧性也符合标准!
成功了!
经过估算,采用这种新的表面淬火工艺,轧辊的使用寿命能从原来的两万五千吨左右,提升到四万吨以上!磨损量下降超过百分之六十!一年能给厂里节省下宝贵的外汇资金将近两万美元!
消息传到厂部,厂长亲自下来视察,握着雷大炮和二蛋的手,连声说好!当场特批了二百元奖金,奖励技术革新!
车间里一片欢腾。老师傅们围着那根重获新生的轧辊,啧啧称奇。
雷大炮看着儿子,眼神复杂,有骄傲,有感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服气。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从工具箱里摸出个小酒壶,自己灌了一口,然后沉默地、重重地塞到二蛋手里。
“臭小子……行!”他就说了这么三个字,转身又去忙活了,背影似乎比平时更挺拔了些。
二蛋拿着那还有老爹体温的小酒壶,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仰头也灌了一口。辣!真他娘的辣!但也真他娘的痛快!
轧辊淬火成功的消息,像长了腿儿,没半天就传遍了轧钢厂,连带着97号院也跟着又风光了一把。
二百块奖金!这在那年头,可是普通工人小半年的工资!雷大炮走路带风,见人咳嗽都比往常响亮三分。
二蛋呢,揣着那沓子崭新的大团结,心里琢磨着是给家里添台收音机,还是给小妹买件呢子大衣。
可这风光劲儿还没捂热乎,95号院那边就飘过来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味儿。
先是阎埠贵,这位算盘珠子抠得山响的小学教员,破天荒地拎了包点心渣子(估计是快过期了处理货),溜达到了97号院门口,探头探脑。
“哟,老雷!忙着呢?”阎埠贵推推眼镜,脸上堆起不太自然的笑,“听说你们爷俩又给厂里立了大功了?真是虎父无犬子,可喜可贺啊!”
雷大炮正拿着新领的奖金,美滋滋地擦拭他那套宝贝工具,闻言眼皮都没抬:“嗯,没啥,瞎猫碰上死耗子。”
阎埠贵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气馁,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老雷,你看啊,咱们都是老邻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前呢,可能有点小误会……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你们这合作社,这磨坊,办得是红红火火,真是给咱胡同长脸!”
徐兰正好从屋里出来,听见这话,笑着接茬:“阎老师,您今天嘴咋这么甜呢?有啥事儿就直说吧。”
阎埠贵搓着手,嘿嘿一笑:“还是徐兰同志爽快!是这么个事儿……我家那口子,不是也分了点自留地嘛,种了点玉米。你看……能不能……嘿嘿,下次用磨坊的时候,行个方便,让我插个队?或者……便宜点儿?我这儿有本老的《机械原理手册》,绝版货!拿这个抵点加工费成不?”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页面发黄、边角磨损严重的旧书。
二蛋在旁边听着,心里门儿清。阎老西这是看准了磨坊生意好,想走後门省点钱,顺便套套近乎。那本破手册,估计是他压箱底多年没啥用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