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接过那包沉甸甸的麦种,心里也跟着一沉。这不是普通的种子,这是农科所的心血,是扛过荒年的指望。他捏起几粒,麦粒饱满坚硬,透着一种沉默的力量。
“谢谢主任!谢谢技术员!我肯定种好!”二蛋郑重地保证。
技术员又拉着二蛋说了些播种的要领,啥时候下种,怎么保墒。二蛋听得认真,全都记在心里。送走他们,二蛋就在院里朝阳的墙角,小心翼翼地整出一小溜地,把那些金贵的麦种,一颗颗按进还带着冰碴的泥土里。
种下去的,不光是麦子,是开春后全家人的念想。
更大的响动,来自轧钢厂。沉寂了小半年的某个车间,突然传出了久违的、沉闷而有节奏的轰鸣声!那声音厚重,有力,带着一种工业特有的底气。
雷大炮下班回来,破天荒地没先烤火,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兴奋红光,进门就喊:“响了!响了!那家伙什儿又响了!”
“啥响了?”徐兰问。
“苏联控制柜!修好了!咱厂那台老毛子的轧机,又转起来了!”雷大炮声音洪亮,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七级大工匠,“首批轧出来的钢条,听说直接送去支援农具厂了!赶春耕呢!”
二蛋心里猛地一跳。苏联控制柜!那是他之前典当了备用零件才换来陶管修房顶的!没想到厂里的老师傅们到底还是想办法把它捣鼓好了!虽然他的零件没了,但这机器能重新轰鸣,产出钢铁支援农业,这比啥都强!
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混着点小小的遗憾,在他心里翻腾。技术这东西,有时候救不了近火,但它的力量,终归能碾碎困难,蹚出活路。
晚上,徐兰把地窖里收获的第一茬蘑菇,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洗净了,和一点点干菜叶子一起,煮了一锅清汤。汤里没什么油星,但那蘑菇特有的鲜味,却弥漫了整个屋子,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一人分到小半碗,汤清见底,里面躺着几片可怜的蘑菇。大家喝得都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咂摸着那久违的、属于生命的鲜甜滋味。
雷大炮喝得额头冒汗,咂咂嘴,突然扯开破锣嗓子,五音不全地哼起了《咱们工人有力量》,调子跑得能从南锣鼓巷直奔西伯利亚去。
徐兰笑着嗔怪:“快别嚎了!吓着孩子!”
小玲小燕却听得咯咯直笑。
二蛋几口喝完碗里的汤,一抹嘴,眼睛亮得吓人。他从炕席底下抽出一卷皱巴巴的图纸,哗啦一下在炕桌上展开。
“爹,妈,你们看这个!”
图纸上画着一个结构复杂的家伙什,有风叶,有齿轮,有磨盘。
“这是啥?”雷大炮凑过来看。
“风力磨面机!”二蛋手指点着图纸,语气兴奋。
这可是他琢磨了老长时间的玩意儿,以前因为材料和技术不过关,一直没能搞成。
“现在厂里机器修好了,材料和技术方面应该能解决不少问题。”
二蛋接着说,“有了这风力磨面机,以后磨面就不用那么费劲了,还能省不少人力。”
雷大炮眼睛一亮,仔细端详着图纸,“这想法好啊,要是真能做成,那可是帮了大忙了。”
徐兰也在一旁点头,“这孩子,就是爱琢磨。”
二蛋信心满满,“我打算明天就去厂里问问,看能不能找点材料和师傅帮忙。”
雷大炮一拍大腿,“行,我陪你去,我在厂里还有些老伙计,说不定能帮上忙。”
第二天,父子俩早早地就带着图纸来到了轧钢厂。
厂里的师傅们听说了二蛋的想法,那叫一个兴奋啊,都呼啦啦地围在一起,对着图纸指指点点,研究得可认真了。
一位老师傅摸着自己那花白的胡子,眯着眼睛说:“嘿,这设计还真挺巧妙的,就是有些零件加工起来可不太容易啊。”
不过大家还是纷纷点头,表示愿意帮这个忙。
二蛋听了,心里那叫一个美啊,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风力磨面机给造出来!
昨儿个车间里那台老毛子产的重型冲床又出毛病了,卡得死死的,就跟个倔驴似的。
雷大炮这七级钳工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他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就钻进了机器里头。
他猫着腰,在那黑漆漆的机器里头捣鼓了半个多钟头,累得那是气喘吁吁的。
总算是把机器给修好了,雷大炮直起腰板,正准备从机器底下退出来呢,突然,他那张脸“唰”一下就变得惨白惨白的,就跟那白纸似的,冷汗珠子像下雨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他那两只大手死死地摁在肚子上,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就跟一截被锯倒的老松木一样,直挺挺地往旁边
“哎呦!雷师傅!”
“大炮!雷大炮!你怎么了?!”
车间里顿时就炸了窝。离得最近的徒弟小王一个箭步冲上去,好歹是没让师傅的脑袋磕在冰冷的铁砧子上。一摸额头,冰凉,再一摸捂着的胃部,硬得跟块铁疙瘩似的。
“快!搭把手!送医务室!”
轧钢厂医务室的大夫一看雷大炮那脸色,再一问他这几个月老是泛酸水、时不时就抽着疼的情况,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检查设备有限,也只能初步判断是胃出了大毛病,极有可能是长期的饮食粗糙、不定时给折腾出来的胃黏膜损伤,甚至可能是溃疡。
这年头,精细粮食金贵,工人老大哥们啃窝头、吃代食品是常态,雷大炮又是顿顿囫囵、干活不要命的主儿,这胃早就发出了抗议,今儿个算是彻底罢了工。
“没别的法子,只能养!”大夫也犯难,“最好是能弄点小米,熬出油来,那东西最养胃。可这……” 大夫没往下说,只是摇了摇头。小米?那玩意儿比细粮票还难弄,价钱都快赶上金价了,寻常人家谁吃得起?
雷大炮被工友们用板车给送回了97号院。一路上,他牙关咬得死死的,愣是没呻吟一声,可那脸色灰败得吓人。
徐兰一看当家的这模样,手里的搪瓷盆“咣当”一下就掉地上了,声音都带了哭腔:“老天爷!这是咋的了?早上去上班还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