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局！
这个早已被鲜血清洗过、在所有人认知中已然肃清的地方，竟然再次出现了影阁活动的痕迹！那半枚埋在泥泞中的腰牌碎片，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晏华清的脸上，也抽在整个宫廷安保系统的脸上！
清洗并未干净！影阁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甚至可能……那场所谓的清洗，本就是他们弃车保帅、断尾求生的戏码！真正的核心，依旧隐藏在更深、更暗处！
御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刚刚呈报完消息的影卫副统领巽二，单膝跪地，不敢抬头去看陛下那瞬间结满寒霜的脸色。
晏华清的手指，死死捏着那半枚还带着泥土腥气的腰牌碎片，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愤怒、后怕、以及一种被戏耍的屈辱感，在她胸中翻腾。她以为自己已然掌控局面，却没想到，对手的狡猾和韧性远超她的想象！
“查！”一个字，如同从冰缝中挤出来，带着凛冽的杀意，“给朕彻查！这腰牌的主人是谁！何时丢失！近期所有与浣衣局有过来往的人员，无论宫内宫外，无论职位高低，全部重新筛查！重点查那些在清洗之后调入、或行为有任何细微异常之人！”
“是！属下立刻去办！”巽二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心头一凛，连忙领命而去。
巽二离开后，晏华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影阁再次于浣衣局露出马脚，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是另一个“弃子”，还是说……那里依旧藏着至关重要的东西，让他们不得不冒险再次启用？
她想起了之前癸十一在浣衣局地窖发现的硝石硫磺气味，以及那些未完全组装好的震天雷。难道……那里还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未被发现的秘密据点？藏着更致命的武器，或者……进行着更隐秘的勾当？
“鸠占鹊巢”……替身……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如果影阁要培养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替身”，需要什么？需要模仿她的容貌（易容或寻找相似者）、言行举止、乃至……生活习惯和身体特征！
浣衣局，负责清洗宫中所有人的衣物！那里能接触到最私密、最不设防的个人信息——尺寸、偏好、甚至……体味！
难道……影阁在浣衣局，不仅仅是为了藏匿武器，更是为了……收集她的信息，用于塑造那个“替身”？！
这个推测让晏华清背脊发凉！若真如此，那影阁的谋划，简直细致入微到了可怕的地步！
必须尽快确认！
她再次召见了刚刚升任紫宸宫掌事女官的青黛。
青黛很快到来，神色恭谨依旧，只是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掌管事务后的沉稳。
“青黛，”晏华清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寻常问询，“朕近日觉得内务府送来的几件新制常服，尺寸似乎有些微出入，穿着不甚舒爽。你可知，朕的衣物尺寸，除了内务府存档，宫中还有何处知晓？尤其是……浣衣局那边，清洗衣物时，是否会留有记录？”
她问得随意，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丈量着青黛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青黛闻言，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回道：“回陛下，宫中主子的衣物尺寸，乃机密之事，除内务府定制存档外，按理各局司不应留存。浣衣局只管清洗，不应也无权记录尺寸。不过……”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确定，“奴婢曾听闻，有些手脚不干净、或是别有用心的浣衣局嬷嬷，会暗中记下某些主子衣物的特殊之处或大致尺寸，或用于巴结讨好，或用于……其他见不得光的勾当。陛下若觉衣物不妥，奴婢这就去内务府核对尺寸，并严查浣衣局！”
她的回答条理清晰，既说明了常规，又点出了可能的漏洞，态度积极，看不出任何异常。
晏华清点了点头：“嗯，你去查一查吧，务必细致。尤其是朕登基前后，浣衣局经手过朕衣物的所有人员，都给朕梳理一遍。”
“是，奴婢明白。”青黛领命，脸上带着被委以重任的郑重。
看着青黛离去的背影，晏华清眼神深邃。青黛的反应，依旧无可挑剔。要么她真的毫不知情，要么她的城府已深到了可怕的地步。
安排完浣衣局之事，晏华清的思绪不由得飘向了那个在冷宫密室中养伤的癸十一。他的回归，是意外之喜，也是新的变数。他的忠诚，需要重新评估；他的伤势，也需确认真伪。
是夜，晏华清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便服，未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凭借着记忆中的路径，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处位于冷宫深处的废弃密室。
密室入口隐蔽，内部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空气中药味浓郁。癸十一正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去，呼吸平稳悠长。那名负责照顾的哑巴老奴在一旁打着盹。
晏华清如同鬼魅般靠近床边，目光落在癸十一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上。烧伤的痕迹在昏黄的油灯下依旧狰狞，固定断臂的木板也清晰可见。她伸出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
脉搏虚弱，但节奏稳定，内息紊乱，确是重伤之象，非短时间内可以伪装。
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癸十一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看到是晏华清，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晏华清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平淡，“伤势如何？”
“谢陛下关心……已……已无大碍……休养些时日……便可……”癸十一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
“朕今日来，是有事问你。”晏华清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如炬，“你之前在影阁，可曾听闻，‘鸠占鹊巢’之策？”
癸十一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未能逃过晏华清的眼睛。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权衡，最终缓缓道：“……听过……一些……传闻……”
“说。”
“此策……乃影阁……最高机密……据说……源于西域……某种……古老的……移魂秘术……与……药物……结合……可……在一定时间内……让一人……模仿另一人……言行举止……乃至……部分记忆……达到……以假乱真……之效……”他断断续续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模仿记忆？”晏华清抓住了关键。
“……是……但……并非……真正获取……而是……通过药物……与催眠……引导……让替身……相信自己……就是目标……并能……应对……一些……基本的……问询……”癸十一解释道。
通过药物和催眠，塑造一个自我认知就是“晏华清”的替身？这手段，简直骇人听闻！
“此策成功的关键何在？替身如何选择？”晏华清追问。
“……替身……需与目标……有……几分……先天相似……后天……通过药物……易容……乃至……骨骼……微调……进行……修正……最关键的是……需要……长时间……近距离……观察……模仿……目标的……一切……细节……”癸十一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牵扯到了伤口，额角渗出冷汗。
长时间近距离观察模仿……浣衣局！果然与此有关！
“执行此策，需要多久准备？” “……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影阁之中，何人精通此道？” “……不知……此等核心秘术……唯有……阁主……及……寥寥数名……‘天’字号……长老……可能……知晓……”
“天”字号长老！地位更在“甲”字号之上！
晏华清的心沉了下去。影阁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她又询问了几个关于影阁组织结构和可能潜伏地点的问题，癸十一有的回答，有的表示不知，所言与之前掌握的信息大致吻合，并未露出明显破绽。
“你好生养伤。”问完话，晏华清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朕的命令，不得离开此地，亦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属下……明白……”
离开密室，回到御书房，晏华清的心情更加沉重。癸十一提供的信息，印证了她关于“替身”的猜测，也揭示了影阁更加恐怖的一面。那个潜在的“替身”，可能已经培养了数年，就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取而代之！
而癸十一本身，他的回归，他的伤势，他的回答……看似合理，却总让她觉得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是哪里不对？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殿外传来福顺小心翼翼的通传声：
“陛下，北疆……又有密报送至。”
又是沈墨？
晏华清压下纷乱的思绪：“呈上来。”
福顺将密信送上。晏华清拆开火漆，快速浏览起来。信中的内容，却让她刚刚平复一些的心潮，再次掀起了波澜！
沈墨在信中汇报，他率领的义军成功袭击了一支蛮族的后勤车队，缴获了大量粮草，并解救了一批被掳掠的百姓。但在清点战利品时，他发现了一样东西——
一枚打造精巧、并非蛮族风格的黄金耳环。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在那支被袭击的蛮族队伍中，发现了几个装扮成蛮族、实则口音身形皆似中原的人！他们试图在混乱中销毁一些文书，被义军拼死拦下部分残页。
残页上的文字残缺不全，但隐约可见“……宫中……接应……天寿……乱……取而代之……”等字样！并且，在那些文书上，找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仿佛不经意间印上的标记——一个扭曲的野兽图案，与影阁令牌上的，一般无二！
影阁……竟然与北疆蛮族有所勾结？！
他们的手，不仅伸向了皇宫大内，更伸向了边疆战事！他们是想借蛮族之手，搅乱大晏，同时利用宫中的内应，行“鸠占鹊巢”之事？！
沈墨在信末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此事关乎国本，臣不敢妄断，然证据确凿，影阁之祸，已非宫闱之患，实乃倾国之危！望陛下早做决断，清除内奸，以安天下！”
晏华清拿着信纸，久久无言。
内忧外患，竟以这样一种方式，赤裸裸地联结在了一起！
影阁，蛮族，替身，宫宴刺杀……所有这些线索，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可怕的阴谋！
而她也终于想明白，癸十一身上那丝不协调感来自何处了——
他在描述“鸠占鹊巢”时，语气中那丝极力掩饰的忌惮，不像是对一种可怕秘术的恐惧，反倒更像是……一种触及自身秘密时，本能的心虚与回避！
难道他……
晏华清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边的黑夜，眼神冰冷如刀。
真相，似乎越来越近了。但随之而来的，也可能是更加致命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