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死寂被粗重的喘息声打破,每一种声音都在逼仄的空间内被放大。
这个根窟遗蜕形成的庇护所内,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伸又挤压,与外界仅隔着一层扭曲波动、宛如琉璃的能量屏障,将那些能撕裂灵魂的咆哮、低语与轰鸣,滤成沉闷而遥远的背景杂音,反而更添一种暴风雨前的压抑。
然而,这份用巨大代价换来的宁静脆弱得不堪一击。一种细微却持续不断、仿佛琉璃寸寸龟裂的\"滋啦\"声,已经开始顽固地侵蚀这片狭小的安全区,提醒着他们危险的临近。
雷擎仅是单膝跪地,指尖快速探了探鹿鸣昊颈侧的脉搏,确认其生命体征虽弱却依旧稳定,便立刻像绷紧的弹簧般起身。
他目光如鹰隼,锐利地扫视着领域边缘那逐渐变得稀薄、明暗不定如同风中残烛的暗金色流光,声音沉得像块铅:\"这个庇护区撑不了多久,外部冲击太猛了。\"
林红袖腕部的电子纹印,正发出低频预警嗡鸣,屏幕上的数据疯狂跳动,最终归于一连串的危险红色符号。她脸色苍白地点头,声音干涩:\"能量读数爆表了…远超任何已知记录。这个领域正在被快速消耗,它可能…随时会崩溃。\"
纪川甚至无法维持瘫坐的姿势,他几乎完全蜷缩起来,脊背紧紧抵着那冰冷的遗蜕骨骼,仿佛要从这死物身上汲取一丝稳定感。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扯动了连接右眼,以及灵魂深处的无数根灼热钢丝,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体内,新吞噬的星辰之力冰冷狂躁,与他原本的灵古之力疯狂冲撞,而记忆被强行抹除后的虚无感,则像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吞噬着他的意志。
几种极端的感觉将他撕扯得几欲呕吐,他死死咬着牙关,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强行压住喉咙口翻涌的腥甜,试图将那涣散的精神重新凝聚。
就在这时,那具庞大遗蜕眼窝中那两颗沉寂的血红宝石,似乎感应到了外部加剧的压力,还有内部这个紧贴着自己、痛苦挣扎的异常\"个体\",其深处,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沉睡万古的意志,被一丝熟悉的、却又截然不同的痛苦波动所触动。
紧接着,那光芒再次闪烁,比之前更清晰了一分。一道冰冷、断续、却直接穿透颅骨的意念波,如同冰锥般刺入纪川近乎混沌的脑海:
\"墟…外…之…民…汝…竟…同…时…承…载…‘彼…端…’…之…初…噬…与…‘星…神…’…之…残…辉…?矛盾…交织…危如…累卵…\"
这意念不再仅仅是警告,更带上了一种困惑和审视。它精准地分辨出纪川体内,那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可怕的力量根源,并为之感到惊异。
纪川心中剧震,仿佛被这道意念看穿了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他忍着颅内翻江倒海般的剧痛,集中起残存的意识,尝试在脑海中回应:\"前辈…您到底是谁?‘彼端’?‘星神’?这些…到底是什么?\"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真相的边缘,而脚下已是万丈深渊。
短暂的沉默。那血红宝石的光芒缓慢地明灭,如同一位老者正起在砂石覆盖的记忆海之边,艰难地捡拾着久远的信息碎片。每一次闪烁,都带动了遗蜕周围的暗金流光微微荡漾。
\"…称…谓…早已…遗失…于…时光…之…河,汝…可…唤…吾…‘墟…骸…’…亦或…‘旧…日…守…界…者…’…\"
意念波断断续续,每一个词都承载着难以想象的岁月重量,\"汝…所见…之…忆…乃…吾…燃尽…本源…封…印…于…此…骸…骨…中…的…最后…残…响,阻…彼端…之…暗…护…此界…之…光…乃…吾…存…之…意…\"
守界者!旧日的守护者!纪川的心脏疯狂跳动,外婆的留言、苏言的困境、灵韵斋的使命…
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这远超想象的古老存在!
\"那‘彼端’?我的力量…\"
纪川急切地追问,他渴望知道这纠缠他、赋予他又折磨他的力量的真相。
\"…世…界…壁垒…之外…乃是…无…尽…‘深…空…彼…端’,一切…法则…之…外的…混乱…源头…虚无…与…终极…之…噬…的…故乡…\"
墟骸的意念中透出一种刻入本源的忌惮与排斥,\"汝…之…力…根源…纯粹…源自…彼端…最…深邃…之…暗…但…竟…被…强行…束缚…改造…掺入了…‘星…神…’的…碎片…那是…宇宙…力量,甚至…还有…此界…生灵…的…灵魂…印记,…矛盾…而…不稳定…的…造物…\"
纪川如遭雷击,浑身冰冷!灵古之力竟源自世界之外的终极混乱与虚无?
而他的眼睛,不仅是通道,更是一个被强行改造过的、混合了多种恐怖力量的实验品?这个真相几乎要摧毁他仅存的意志。
他还想嘶吼着追问更多关于自身、关于实验、关于外婆是否知情的问题,但那道意念却突然变得急促而尖锐起来,仿佛被外界剧变强行打断:
\"…注…意!‘星…官…’…动用…了…‘律…令…之…契…’…的…力量…暂时…镇压…了…‘噬…星…之…蛭…’…但…此举…彻底…惊扰…了…沉寂…的…‘寂…烬…海…之…心…’…一个…更…古老…更…庞大…的…集体…意志…\"
仿佛为了给它的话做注脚,外界猛地传来一声无法用耳朵听到、却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的尖锐嘶鸣!这嘶鸣甚至部分穿透了即将消散的领域,让除纪川外的所有人都抱头痛苦呻吟!
紧接着,是大荒络那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凝重与专注的敕令之声,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大陆板块断裂般的恐怖崩裂声!
战斗层级再次跃升!大荒络动用了真正的底牌,却也捅了马蜂窝!
墟骸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感传来:
\"…离去…即刻…!吾…最后…的…力量…即将…彻底…归于…沉寂…以…规避…‘海…之…心…’…的…扫视…它…会…吞噬…一切…外来…能量…\"
\"…因…汝…身…上…复杂…的…印记…及…那…一丝…熟悉…的…‘荒…芜…庭…院…’…气息…(尽管…微弱…且…扭曲)…指引…汝…一…条…可能…的…生路…\"
一股庞大而晦涩的信息流,强行涌入纪川脑海——那是一种理解如何感知和利用,在这混乱的\"灵能暗流\"中进行移动的方法,最终指向寂烬海深处一个连墟骸都无法完全探明、只模糊感应\"古老生机\"的方向。
同时,还有一段简短却玄奥的能量调和韵律,或许能暂缓他体内那两股力量的疯狂冲突。
这或许是黑暗中唯一的指引!
但就在纪川拼命记忆那复杂路径和韵律时,墟骸的最后一道意念,如同丧钟般在他灵魂深处敲响:
\"…警惕…‘星…官…’…他们…狩猎…的…从不是…某个…个体…而是…汝…眼中…所…链…接…的…‘彼端…坐标…’…以及…汝…灵魂…中…那…不应…存在…的…‘信…标…’…\"
\"…更…要…警惕…汝…自身…的…‘饥…饿…’…彼端…的…力量…终将…渴望…吞噬…一切…包括…承载者…除非…找到…属于…你…自己的…‘能量…源泉…’…\"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刀切断。
那两颗血红宝石的光芒瞬间黯淡至极点,仿佛燃尽的余灰,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两个红点。
周身所有流淌的暗金色流光彻底内敛消失无踪。遗蜕散发出的最后一丝庇护领域,如同破碎的泡沫般悄然湮灭!
外界那恐怖到极致的各种声响、压迫感、以及那新苏醒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庞大意志威压,如同决堤的洪荒巨浪,轰然降临!
它彻底沉睡了!
\"走!\"
纪川猛地睁开双眼,凭借一股惊人的意志力挣扎着站起,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领域消失了!跟我走!我知道方向了!\"
众人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最后的避难所也失去了。
而与此同时,外界,悬浮于空中的大荒落,周身流转的星光略显紊乱,那身深蓝色星辰司制服,甚至出现了几处被腐蚀灼烧的痕迹。
他脚下,那庞大恐怖的\"噬星之蛭\"已被数柄巨大的、由纯粹星辰律令符文构成的光剑钉死在大地上,正不甘地化为飞灰。但大荒络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战利品上,而是略带一丝凝重地望向了寂烬海更深、更黑暗的核心区域。
那里,有一个连他都不得不郑重对待的意志正在彻底苏醒。
然而,当他微微侧过头,那双深邃的星空之眸仿佛能无视空间距离,再次精准地\"锁定\"根窟遗蜕中,刚刚踉跄站起、狼狈不堪的纪川时,他的嘴角,极其微小地、近乎无法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看到关键棋子终于落入预期位置的冰冷计算。
狩猎场的栅栏,已经落下。